1 ) 《白日焰火》:以爱之名的冰血暴
美国推理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曾在《简单的谋杀艺术》说:“把谋杀案还给有杀人理由的人,不仅仅是提供一具尸体而已,还还给了手头有凶器的人,这种凶器不是手工打铸的决斗手枪、毒箭、热带鱼”。《白日焰火》几乎可以把这句话接下去:凶器还可以是人。
在《白日焰火》亮相之前,很多人都把此片视为一部仅供观众解谜的推理片。不容否认,影片所有的人物关系和逻辑架设,都是奔着一个令人费解的怪局而去,但本质上,它并非一部“本格派”的推理电影。本格推理,主要是以推理解谜为主,与注重社会性的硬汉派相对,它不注重写实,而是以惊险离奇的情节来编织情节,比如莎婆的密室杀人或暴风雪山庄里的诡计。刁亦男曾说,他对西方的侦探小说始终持有浓厚的兴趣,而从《白日焰火》呈现出的气质来看,导演偏爱的显然是“硬汉派”推理小说——围绕谋杀的故事,折射的是社会模样,观照的是人物的道德困境,甚至,还融入了导演个人的价值判断。当解谜已不是故事的主轴时,侦探主角自然也不再高人一等,就像片中廖凡饰演的颓废警察张自力一样,在几年的时光中,始终身处难以自拔的痛苦中,他必须倚恃着拳脚和毅力,才能“输得慢一点”。
当张自力最终在酒桌上一边大笑,一边胀红了脸隐藏起哭泣的冲动时,我们很容易想起另一硬汉派推理小说家哈米特的名言:“一个小人物日复一日在泥泞、污血、尸体与欺骗中前进,尽可能地麻木、粗鲁与犬儒,迈向一个晦暗的目标。”有种声音认为,《白日焰火》应当将这种“晦暗”走到底,让张自力也成为吴志贞的下一个牺牲品,但就电影剧作而言,刁亦男对于结局的处理,却并没有偏离整部电影所架设的逻辑轨道:既然我们愿意相信“活死人”梁志军可以为爱付出一切,那么我们也应该确信,吴志贞在被警察带走时,看到车窗外肆虐的白日焰火时,已经决心和以前那个“想逃逃不掉”的女子划清界线。
《白日焰火》不同于套路化的侦探片,刁亦男始终避免用直白浅露的细节,来刻意渲染案件的戏剧性,这和有着极简主义气质的剧本完全一致。《白日焰火》几乎没有浪费的镜头,每一个画面都精确地释放出导演所要传递的信息,有时,你会觉得叙事过程中似乎出现了被故意留白的断裂地带,但事实是,在之前的铺陈中,导演其实已经悄然植入暗示和交代。譬如,张自力第一次收到“神秘人”送来的车牌号纸条时,颇让人费解,但之前有一个手握方向盘向右转的特写镜头,已经说明一切。诸如此类的线索跳跃、场景转换等等,在片中比比皆是,但它又并非“不明觉厉”。因为“不明觉厉”暴露的往往是导演的表达无能,而《白日焰火》却可以在各种点到为止的细节中,突显出整体布局之精妙。
影片的生冷面貌,还呈现出一种黑色电影的风范。黑色电影常以冷酷的杀手、内心纠结的侦探以及魅惑无边的蛇蝎美女为标配,在诡谲肃杀的气息中,犯罪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客观而言,中国内地导演对于黑色电影的尝试并不多见,程耳的《边境风云》和宁浩的《无人区》,多多少少具备了一点黑色电影的特征,但它们都没有《白日焰火》如此明显。一般说来,黑色电影中,黑夜的场面相对较多,无论是内景或外景,总给人以阴森可怖、前途莫测的危机感;在摄影风格上,深影和阴沉的影调,勾勒出一个梦魇式的幻觉;此外,黑色电影的主人公们,在道德上总是具有双重以上的人格,失望而孤独、最后在相互斗争中找到归宿,“叛逆”是他们的标签。可见,《白日焰火》是一部极具黑色电影特征的作品,而在视觉处理上,除了忧郁而粗砺的基调之外,导演还借用夜景中的灯光来辅助每一场戏的情绪,霓虹灯和铁道边的昏黄路灯,映照在人的身上,也暗示着他们内心的困惑和迷茫。当然,刁亦男的影像风格终究克制,若是玩到《唯神能恕》那般疯魔,效果势必跑偏。
《白日焰火》赢得金熊奖,并不是一件令人讶异的事。这并非马后炮式的论断,也不是否定《青春年少》《布达佩斯大饭店》等同样优秀的竞赛片的成就,而是《白日焰火》从里子到面子,都契合了柏林电影节一贯的审美偏好——过于考究、突出视觉奇观的电影通常不受青睐,柏林影展获奖作多半给人以粗砺、冷峻的质感,人物都常常陷入完全无处可逃、被各种遭遇所压迫的境地,并且,电影在讲求故事性的同时,往往还需要搭建人和社会环境之间的关联,角色的生存状态可能无关政治,但一定要和某一地域文化背景产生交集。
《白日焰火》在“柏林品位”上几乎做到极致:即便故事千差万别,但它和前几届金熊奖得主的品相却异常相似:伊朗的《一次别离》是两个家庭围绕利益和谎言掀动的道德风暴;罗马尼亚的《孩童的姿势》说的是一对母子在横祸降临后的疯狂交战。两部电影的影像风格都达到“大巧若拙”的境界,每个角色都很难用好与坏去判断,尤其是站在各自立场上去观察时,总能从可恨的人身上找到被同情的元素,这与《白日焰火》何其相似?
在这部电影中,没有一个角色让你清晰地表达爱憎。张自力是中国银幕上的一位非典型警察,你可以肯定,职业赋予他的正义感不容否认,但从执行任务时发生的意外、到无以复加的沉沦;从被干洗店女人吸引,再到“立功”后的满腹愁思,他绝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令人信服的个性。甚至,从这个男人身上,还有着一种难以琢磨的动物性。而最惊心的,还是在面对女人和职业认同的困局面前,他选择了后者。或许有人认为,这是导演某种程度的妥协,但客观来说,张自力选择让心心念念的女人接受惩罚,并且倔强地用白日焰火来宣泄痛楚、仿佛给予彼此希望,委实提升了电影的况味。
廖凡因扮演张自力而获得柏林影帝。就一般推理片格局来说,张自力应该是线索人物,隐藏在幕后的罪犯应该更出彩,但刁亦男对张自力这个角色的倾斜,让廖凡爆发出了积攒多年的演技能量。有评论指出,廖凡在片中缺少一场足够分量的重头戏,比如大特写长镜头之类,但实际情况是,廖凡的肢体语言,以及有限特写镜头里的眼神、台词的语气拿捏等等,都渗入到了角色灵魂中。张自力这个角色,很容易让人想起《冰血暴》里费兰西斯·麦克多曼德扮演的女警察,你找不到她的“演技”在哪,但她获得了奥斯卡影后,影评家罗杰·伊伯特说:“勿须多言,看完电影后,你相信她是一个女警察,就够了。”廖凡扮演的张自力,你能清楚地觉察到他的怨恨、孤独、恐惧,以及滔天的性欲,当然实至名归。
在推理电影中,所谓处在正义对立面的人物,常常更加惹人关注。《白日焰火》中,一对潜伏在东北老城的夫妻,充满了危险的吸引力。桂纶镁扮演的干洗店女店员吴志贞,和评论界所描述的“蛇蝎美人”并不相同。什么是蛇蝎美人?《双重赔偿》里的芭芭拉·史坦妃是,因为那个女人勾引男人主动出击,骨子里的攻击性一眼可辨。而本片中的吴志贞,走的并不是这一路数,她的美并不带有致命的挑逗性,周围的男人基本都是主动上钩,而这一局面造成的结果,就是她被动犯罪,从而造成层层累积的悲剧。吴志贞实际上比毒辣的芭芭拉更加复杂,她沉默、拒绝、沉沦、背叛,和每一个男人相互伤害,当她被梁志军从牢狱之灾中解脱之来后,她陷入了更大的、看不见的囹圄之中。她可能感激梁志军,却又未必继续爱他,她爱上了张自力,却又必须利用他,来摆脱自己被钳制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看,她的毒,是不露声色且登峰造极的,但她的可恨又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可怜。《白日焰火》在女主角身上赋予的复杂性,让整部电影没有流于浅俗的欲望争斗,实为难得。
桂纶镁扮演的吴志贞,在形象和气质上,就像被牵进居委会的那匹马一样,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并且处于被所有人抛弃的局面。但是,台湾女人演东北大妞,正是电影试图呈现的角色效果——她纤瘦、白嫩、看上去恬静自然,在糙爷成堆的城市角落,她是那样特别,连性无能的干洗店老板,都试图吃她豆腐。这样的女子,将剧本中的吴志贞活了起来。桂纶镁的演出冷静到让人窒息,比其获得金马影后的《男朋友女朋友》更让人印象深刻。
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张自力和吴志贞身上时,另一个苦苦挣扎的存在,却显得阴暗卑微,他为爱付出一切却只换来背叛和死亡,梁志军人生的悲剧如此彻底。刁亦男并没有给王学兵扮演的梁志军多少戏份,短短几次出场,寥寥几句台词,简单乏味地如同他的藏匿生活。然而,从吴志贞的描述中,一个无怨无悔的替罪羊形象已经非常清晰。我们无法从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中揣测出他们曾经有多相爱,有多少次跟在吴志贞的身后,用冰刀刻出妻子滑行的道路,但却从那只悄然伸到腰后,又不敢搂下去的手,读懂他对妻子的爱,也只有那声枪响,才让他从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解脱出来。
梁志军和《嫌疑犯X的献身》里的石神颇为相似,他们都用极端的方式来守护镜花水月中的幸福,也正如“白日焰火”一般,绽放了也没人可以看得真切。不过,单相思的石神对爱更加奋不顾身,他的唯一目的就是爱的人一切安好,而梁志军却不愿就此离开,宁愿做一个“活死人”也要陪伴在妻子身边——他困死了吴志贞,当然也困死了自己。梁志军和石神哪一个更可信?答案不言自明。
《白日焰火》之所以充满了一种迷人的气氛,还得仰仗于刁亦男对于影像、配乐以及音效剪辑的敏锐。这部电影似乎有两个潜在的角色,一是哈尔滨这座城市,二是难以忽视的来自空间的声音。在刁亦男的镜头中,哈尔滨并不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人烟稀少的隧道,破落的旧民居,空荡荡的滥尾楼,都让人感到窒息和压抑。当张自立和吴志贞出现在摩天轮上时,“白日焰火”的霓虹越耀眼,周遍的黑暗便越浓烈,静谧肃杀的城市,就像每个角色的内心一样,隐忍着什么,似乎永远找不到出口。
在以暗夜为基调的画面中,各种声响也不时钻入耳际——每一次相遇、冲突和转折,都会伴随着不经意的汽笛声、铁轨声、货车声、甚至来自隔音效果很差的影院的声响,而在最重要的跟踪戏中,风声和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都足以调动起观众的感官。这一切,似乎都没有经过刻意设计,但出现时机却十分准确,可以说,刁亦男对环境声的捕捉和植入,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配乐的功能。在影像风格上,《白日焰火》有着独立电影的粗砺之美,但用镜却非常考究,穿过隧道的一片雪路、以主观镜头拍摄的汽车跟踪戏、张自力跟踪吴志贞时的空镜衔接,都让影片充满了逼真的现场感,并隐藏着耐人寻味的隐喻感,足以让文艺青年和考据癖们仔细研究。
2 ) 全面解读影片《白日焰火》,回答片中的一切疑问
注意:本文是对影片《白日焰火》的拉片式解读,所以如果您尚未看过这部金熊奖影片,那么看过此文之后将会大幅降低您的观影乐趣,所以建议您看完影片之后再看本文。另:为了行文方便,本文的叙述直接采用演员的名字,而不是影片中演员所扮演的角色名。
1999年世纪之交的夏天,哈尔滨市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死者的尸体几天之内被天女散花式的分散到了全黑龙江省的十几个县。而负责侦破此案的刑警队警官廖凡刚刚离婚,在宾馆里面他和老婆打牌并且做了最后的一次爱,妻子无心牌局,而廖凡则一次次的纠正对方出牌。最终在送别妻子离开时,他的感情战胜了一直保持的故作镇静,他甚至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车站上强行这个已经和自己离婚的女人发生关系,结果当然遭到了前妻的激烈反抗并且骂他是精神病。
通过其中一个尸块中的身份证(请注意凶手为何会留下这个线索),警方发现死者叫梁志军。是个负责运煤卡车磅秤的管理员,平常老实巴交沉默寡言,只靠和唯一的一个棋友下棋来打发时间。在通知死者家属时候,梁志军的妻子桂纶镁双手捂脸呜咽哭泣,但是她热裤下两条裸露的长腿却十分性感妩媚。警方找不到梁志军的被害动机,只能从运送碎尸的手法入手,他们怀疑上一对突然开车去十几个运煤点送煤的卡车司机兄弟,为何这两兄弟要不惜奔波地把煤送到那么多地方,而且还不久就不再开车送煤了呢?夜晚廖凡带人到发廊侦讯两兄弟,没想到突然遭到对方开枪抵抗,两兄弟和两位警员丧生,廖凡也负伤住进了医院。(请注意,虽然是夏天,但哈尔滨此时的夏天并不炎热,所有人都穿着长裤,这和桂纶镁的热裤形成对比)
出院后的廖凡由部下小王开车接出医院,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探望死去战友的家属(他可真是个性情中人),被小王劝住了,他说家属们的情绪刚刚平静不宜打扰,此刻还是去洗澡捶背让人按摩按摩放松放松的好。中途停车,小王把梁志军的遗物送给桂纶镁,坐在车里的廖凡第一次看到桂纶镁,小王回到车上后,告知廖凡桂纶镁在把丈夫的骨灰埋在她工作的洗衣店门口的大树下面。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行为,廖凡记住了这个反常的举动。随即车启动了,两个人坐车穿越了一个长长的地下通道……
2004年,5年后的一个冬夜,廖凡已经变成了一个醉倒路旁哭泣的颓废者。他不但离婚后丧失了家庭温暖,更加因伤而丢了警察的工作,事业家庭的双重失败,让他终日沉醉在酒精的麻醉中。退伍进入一家工厂保卫科之后,也是经常喝酒误食,而被领导训斥,被同事们嘲笑。清醒的时候,他看到小区里长椅上孤零零呆坐在冰雪中的孤寡老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这时候他发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车上坐着的正是他昔日的部下小王,如今这个人已经成了刑警队长。廖凡毫不客气的上了对方的车,老友见面自然分外亲切。王队长也不避讳的交代自己正在从事监视任务,原来洗衣店工作的桂纶镁身边又先后发生了两起碎尸命案,死者都是追求桂纶镁的生意人(其中一个甚至马上就要和桂纶镁结婚),他们的脚上都穿着冰鞋,所以警方怀疑死者是在野冰场遇害的(请注意这个细节,凶手为何没有脱下死者的冰鞋,反而给警方留下这个线索?)。
廖凡不想象长椅上的老者一样的混吃等死,他开始主动跟踪其桂纶镁,希望用破案来让自己的日子变得有意义起来。虽然这已经改变不了他的生活,但是起码可以让他心底的失败感延迟一些出现。他不知道这时候有一个人也暗地里开始盯上了他。一家街头小吃店这时候突然发生食客的面条里出现人眼珠的惊人事件,这说明凶手仍然在处理被害者的尸块。警方这时候主要的怀疑对象是洗衣店的老板。廖凡找上门去故意攀谈,说老板为何不和桂纶镁开一家“夫妻店”,老板回答是别开玩笑即使自己肯但人家也不肯(请注意老板并没有回答说不可能因为自己已经有老婆了,由此证明老板此时还是单身)。随即又告诉廖凡自己对桂纶镁完全是同情,1999年洗衣店刚开张,她就洗坏了一个顾客的皮氅,对方要她赔偿巨款,自己是看她刚死了丈夫的份上才没有开除她。警方继续跟踪洗衣店老板,发现至今依然单身的他,虽然找小姐,但是只让对方穿上各种各样的裙子和服饰,而没有进行性行为。再加上老板的头上始终带着假发。这一切都似乎在暗示老板是个性无能。所以对他的怀疑基本被排除了。这时候深入居委会调查情况的王队长,看到了居委会出现了一匹无主的马,听居委会里的人说这是小区里一个捡废品人的马,可是已经很多天没见到主人了(因为并没有新的尸体被发现,所以马的主人应该没有被害。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忙得抽不出空来管马呢?肯定是足以让他不顾一切的事。比如说是在忙着四处抛尸块,趁人不注意时往别人的面条锅里面扔点眼球,让人当成牛眼吃下去什么的——那这个凶手为何没有采取5年前的手法,把尸块扔到煤车上来分散警方注意力呢?看来他是怕同样的手法会暴露自己。而且在闹市区散布尸块还带有一定故意张扬的作用,那他长扬给谁看呢?是想提醒谁什么吗?并且既然是张扬,看来此时的碎尸已经不再单纯是为了毁尸灭迹,而是带有一定的情绪发泄,凶手在发泄什么呢?)。
桂纶镁一开始是把跟踪自己的廖凡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求爱者,因为五年前警方来通知丈夫死讯时,廖凡并没有在场。后来桂纶镁树下埋骨,廖凡也是隐藏在车内,所以桂纶镁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桂纶镁给廖凡留下纸条,让他别再跟着自己,她是好意怕再有一个无辜者遇害。可是当廖凡晚上再次尾随跟踪桂纶镁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摩托车被人破坏无法启动了,看着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他认识到凶手就在自己身边跟踪。廖凡和王队长决定将计就计设下圈套引凶手上钩,所以廖凡第二天又来找桂纶镁。这时候洗衣店的老板正在对桂纶镁性骚扰,5年前那个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哭泣默默递上纸巾的人就是他,如今他已经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一个脑满肠肥头上谢顶下面无能的半大老头了。桂纶镁拒绝了他,并且弄伤了自己的手。刚好廖凡赶来碰到了,他出门买来了红药水和纱布,并且赶走了一个不顾桂纶镁受伤依然要求洗衣的顾客,由此赢得了桂纶镁的好感。廖凡也乐了,此刻他也忘了自己的使命。从他买红药水开始,破案的工作就被男女之间的相互关照所代替了。于是桂纶镁接受了晚上下班让廖凡送自己回家,可是在车站上廖凡冒失的提出邀请桂纶镁去野冰场滑冰,这让桂纶镁立刻明白了廖凡的真实身份是警察,还有廖凡竭尽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在那一刻她本来开始变得有神的眼睛再一次变得迷茫,她知道警方已经找到尸块的主人,由此开始调查自己,并且希望通过自己引出凶手。于是桂纶镁很快地答应了廖凡的邀请,廖凡也发觉了自己的失误,为了掩饰他又赶紧说自己其实并不太会滑冰,可是桂纶镁说没关系自己可以教他,这让警方设伏抓捕凶手变成了板上钉钉。那么桂纶镁是希望凶手杀死廖凡,还是警方抓住凶手呢?可能两者都有吧。
冰场上桂纶镁并没有教廖凡滑冰,已经识破了对方身份的她连敷衍一下廖凡都没有,她始终在自顾自的滑着冰,脸上的表情颇为凄凉,她是为刚刚认识的廖凡这样伤心么?恐怕不是,他们还没有到这个程度,看来只有是在为毫不知情的凶手此刻正在落入警方的圈套而悲痛。廖凡眼看桂纶镁一个人悄悄的远离人群沿着松花江面向远处滑去,他从后面跟了上去,王队长远远的跟在俩人后面。看着黑暗逐渐开始吞没桂纶镁孤独的背影,廖凡突然冲动起来,他从背后扑倒了对方,并且亲吻起桂纶镁。桂纶镁倒地后本来还在环顾四方,寻找着凶手或者警方的踪迹,但是很快她就陶醉在廖凡热烈的吻里面了——警方的行动计划被廖凡破坏了!这时候冰场的工作人员喊两个人还冰鞋(有朋友认为这是王队长,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暴露了,因为桂纶镁认识王队长,5年前两人有过多次接触,作为一个老练的刑警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由此也证明冰场对滑冰者监管比较严,所以警方包括廖凡的认为桂纶镁引前后两个追求者到冰场进行杀害的猜想不太现实,真相是冰场并非第一案发现场,给死者脚上穿上冰鞋是为了给警方造成这样的错觉,目的是让桂纶镁摆脱嫌疑。假如案发地就在她的房间,当时她正在和对方亲热,或者让桂纶镁获得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廖凡接下来带桂纶镁去看电影午夜场,好像两人真的忘记了一切,开始谈起了恋爱。敬业的王队长一直尾随着他俩,这时候真正的凶手王学兵终于出现了,并且用脖子上挂着的冰鞋杀死了王队长!(他为何一直随身带着冰刀呢,看来这次是打算给廖凡穿上吧)
王队长的死,把廖凡再次的带回冰冷的现实中,他钻进王队长的轿车中寻找线索,并且误打误撞的上了公交车,凶手王学兵一直跟踪着他寻找着下手机会,在小饭馆里看到对方身上背着的冰鞋,立刻明白了凶手近在眼前。于是廖凡把王学兵带到了自己以前常去的一家舞厅,在熟悉的环境里,他不但摆脱了对方,而且还反跟踪起凶手来。廖凡跟着凶手一路,看到了王学兵使用5年前如出一辙的手法抛弃尸块。他明白了这才是5年前已经结案的案件真正的凶手。来到了松花江面的野冰场,他灵机一动利用广播,果然证明了王学兵的身份就是5年前的那个“死者”梁志军。因为只有身为检磅员的他才有条件作案,把尸块分散到全省。现在王学兵的工作是一个从冰冻的江面上取冰并且开车送冰的工人,所以冰鞋对他必不可少。而且没事的时候,他就爱一个人在冰场滑冰消磨时间。如同5年前一样的沉默寡言,差别在于此刻他连个棋友也没了。
王学兵的身份彻底暴露了,于是他只有逃亡,他迫不得已杀死警察并且采用5年前同样的手法抛尸,目的不过是想延缓警方破案的时间,想不到适得其反。他留给了桂纶镁不少钱(很反常,一个要逃亡的人本该带上很多钱出门,他却反而留下很多钱给桂纶镁)。并且爱抚自己的妻子,可是桂纶镁冷漠的躲开了。王学兵不知道妻子已经出卖了自己,此前廖凡找过桂纶镁谈话,处在内心挣扎的桂纶镁拒绝交待,廖凡一句“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的话打动了她,于是她装作无辜者把一切赃都栽在王学兵的头上,并且还说丈夫这些年隐姓埋名的检视自己(既然监视,那么莫过于装作捡拾垃圾的人,又可以公开出没于桂纶镁居住的小区,同时又不是正经工作所以不用提供身份档案。所以王学兵就是闯入居委会那匹马的主人八九不离十了),最后又交待了和他的接头方式,此刻警察已经开始埋伏,而桂纶镁还对要出门的王学兵说“再等等”……俩人终于出门了,王学兵抛下了随身的冰鞋,那双鞋被卫生间嘀嗒的水滴所淋湿似乎正在哭泣,路上他几次想要搂住身边的妻子,但是第一次桂纶镁躲开了,第二次是王学兵自己没敢。去小卖部买烟的王学兵察觉了情况不对,企图从包围圈里面夺路而逃的他被警方击毙。其实这时他要保命完全可以劫持桂纶镁当人质,可是他怕连累妻子,这个喜欢沉思默想的可怜人从桂纶镁身边跑过时连看妻子最后一眼都没敢看……
在处理完遗体火化的事宜后,廖凡下班后还跟着桂纶镁,后者拒绝他的再次接近,廖凡说自己要保护她。这时候刑警队的刘队长让桂纶镁交待5年前那个无名碎尸案死者遗骨的下落,桂纶镁说自己把骨头扔到河里了。而她身边的廖凡当初却亲眼看到她树下埋骨的过程,这个女人为何要说谎呢?她还要保护什么秘密?刑警队的人此刻对廖凡依然出没在嫌疑人周围显然颇为不满,刘队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来现在的廖凡差不多已经又回到了警队当上了警察,或者正在申请往警局调动,否则对一个外人的作为,警察没有干涉的必要。为了躲避警察同事们的瞪视,廖凡躲进了洗衣店里,他满嘴喊冷(影片里廖凡曾多次喊冷,虽然他身上穿得比谁都厚。相对地桂纶镁的衣着就显得单薄的多,可是桂纶镁却一次也没说过冷,这是为什么?)。这时候有一个顾客来洗皮氅,联系到刚才的一幕,廖凡看着窗外在灯光下显得惨绿的那棵树,明白了全部的一切。桂纶镁在保护的其实是她自己。于是他向洗衣店老板打听5年前皮氅主人的下落,并最终找到了对方的妻子。原来5年前皮氅的主人失踪了(看来他就是那个被王学兵用来冒充自己的碎尸者),死因是当天被一个陌生女人给叫走了(显然是桂纶镁)。皮氅主人的妻子现在开了一家名叫“白日焰火”的娱乐城,而5年前这里原本是同样也叫“白日焰火”的酒吧,死者就是酒吧的老板。看来5年前,因为赔偿不起洗坏了的皮氅,所以桂纶镁引诱并杀死了这个老板。此时老板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今这里已经鸟枪换炮了,可是不管过去的多美多烂,记忆是不会改变的”——走出娱乐城的廖凡抬头看着“白日焰火”的霓虹灯闪烁,沉思不语。
晚上廖凡约桂纶镁去游乐园看演出,桂纶镁应约而来(本来她在丈夫死后是拒绝廖凡再和自己接触的,俩人走路都是一前一后的不并排,可是这时候却答应深夜赴约,为什么?)。她抱歉说自己来晚了,廖凡注意到桂纶镁穿上了一身时髦的服装,与先前自己看到她整日把自己包裹在灰暗的大衣里判若两人,不由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廖凡带桂纶镁上了摩天轮,在上面桂纶镁问为何没有演出,廖凡让她顺着自己的手指方向看,桂纶镁看到了远处灯火闪烁的“白日焰火”霓虹灯,于是她也知道廖凡终于明白了真相。她瘫软了下来,倒在廖凡的怀中时面如死灰。廖凡让她主动坦白,并且说她向自己说比以后告诉别人好,于是桂纶镁开始听他的话“主动”了起来。俩人一夜缠绵过后,早上一起吃早饭,廖凡带桂纶镁到一家小吃店吃早点,可是上来的包子桂纶镁一点儿没碰,只是和廖凡约定晚上见面,然后随便的喝了口粥就把碗放下抹口红,然后借口说要去洗衣店开门的她起身离开。廖凡看着窗外的她居然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而不再是一直以来的骑车上班,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廖凡一个人悄悄的来到洗衣店外徘徊犹豫。而店里面的桂纶镁看着自己冰清玉洁的手指神情麻木,她上次受伤时都没有这么看过手。她与廖凡第一次见面时拿起对方留下的皮裤搜出了里面的东西,顺手就点燃了一根皮裤里面的香烟,不羁的样子与面对他人时的俊雅文弱判若两人。
廖凡举报了桂纶镁,当桂看到被警方挖出来的树下遗骨时的那一刻,脸色阴狠眼神冰冷,她闭口一言不发(她完全可以把所有一切推到死去的王学兵身上,说是王学兵杀的人,自己只是和皮氅主人幽会而已。反正死人也不会讲话,时过境迁也没有证据,警方完全拿她没有办法。桂纶镁此刻采取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办法)。可是被带上警车后,当警察拿来廖凡提供的那件关键的皮氅时,桂纶镁显然是已经在昨夜向廖凡吐露了一切,看到皮氅也就明白是廖凡出卖了自己,等于警方已经掌握了一切,说不定廖凡在丈夫死后对自己的追求也是警方的安排,而昨晚自己的话说不定也被警方录音,于是她立刻就供认了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实。
警队的宴会上,廖凡坐在了刘队长身边。参加者人数众多,显然不单是本案的一个庆功宴,那样只慰劳几个相关人等就可以了,眼前这明显的是警队内部过年的年节聚餐,廖凡能靠着队长这么近坐着和对方推杯换盏勾肩搭背,显然是他已经回到了警局,再次当上了警察。他靠出卖桂纶镁,让自己重新回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可是他心底里并不痛快。白天的时候,他再次来到了舞厅,舞厅里面老师正在教大家跳交谊舞。廖凡和一个以前认识的老舞女打招呼,这个徐娘半老的人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就着迪斯科音乐,廖凡旁若无人的在交谊舞者们身边跳起了舞蹈。谁能了解他,谁又在乎他?案件已经破了,他再次的回归了落魄者的状态——家庭依然没有,事业呢也只是个需要吹捧上级的基层
警方带桂纶镁去5年前,她和王学兵居住的地方去指认(这也是王学兵为何可以在桂纶镁居住的小区里装拾荒者的原因。因为她搬家了,新的居住地的邻居并没有见过她此前的丈夫)。如今房屋的主人,胖胖的男主人和已经怀孕的女主人在床上呆坐不语,听着桂纶镁和警察交待当初杀人的地点和方式。同一屋檐下的他们,和王学兵桂纶镁夫妇形成了一种对比(是什么让后者形成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呢?)。走出楼外,警察带桂纶镁上车时,小区的楼顶上发射出各种的焰火。虽说是过年节,但好看的焰火还是应该留到晚上燃放才是,白天只应该放炮仗才对。是谁这么迫不及待而不合常理的燃放焰火呢,原来是廖凡。桂纶镁看着那满天绽放的白日焰火,本来一直冷漠严肃的表情逐渐的舒缓了,甚至开始陶醉起来,最后当她登上警车离开时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微笑——焰火,虽然被白日所掩盖,但不管美,还是烂,它都已经停留在人的记忆中——这是廖凡在向桂纶镁求爱,不管桂纶镁过去如何,她都已经深深的印入进了廖凡的脑海中。两个放下了心头沉重包袱的人,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开始恋爱了。
最后一个场景:天空升起了一颗最大的焰火,而下面则有一群鸽子比翼双飞的飞过,焰火绽放!
总结:整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对比我们可以看出,它基本上是围绕王学兵对待桂纶镁,和廖凡对待桂纶镁这两条线展开的。王学兵为妻子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可是桂纶镁并不尊重他,反而因为不甘贫困和孤独而想摆脱他,甚至在警方发现后还不惜出卖他,从而导致了丈夫的毁灭;廖凡从桂纶镁早点不肯吃包子,丈夫死后身上开始穿时髦服装,出门打的看出这不是可以负担的起的重担。如果他也像王学兵一样的对桂纶镁一味的娇纵,那么最后他也会像王学兵一样的被利用,最后没有利用价值后不是被杀就是被一脚踢开。所以他在洗衣店外徘徊犹豫后选择了举报桂纶镁换来自己的前途。不过廖凡毕竟是廖凡,他不是桂纶镁,他是一个性情中人,他的举报也带有看出桂纶镁利用男人给自己挡祸又不真心对待为自己挡祸的男人的危险性,这是一种钢丝绳上的舞蹈。确实桂纶镁非常有魅力,比如说洗衣店老板最后在桂纶镁被抓走时还要给她送围巾生怕她冻着,男人们面对美女尤其是聪明的美女的时候都是犹如飞蛾扑火一样的不顾一切。廖凡拯救桂纶镁的同时,也挽救了廖凡自己。
3 ) 寻找艺术和商业的平衡——专访刁亦男、文晏(For《大众电影》)
刁亦男不是新人,虽然他可以是永远的新锐。《白日焰火》获得金熊奖之后,很多媒体,特别是中国媒体,用的词是“爆冷”,这种判断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把《白日焰火》误以为是刁亦男处女作的谬误上。有些听说过刁亦男前作《制服》和《夜车》的媒体记者,也对这两部影片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在颁奖礼之后,作为记者的笔者被几家媒体访问,介绍刁亦男之前的创作。刁亦男最早从事先锋话剧的创作,后来为《爱情麻辣烫》、《洗澡》等影片做编剧工作。从《制服》这部电影开始导演生涯。这部电影去了不少国际电影节,并拿到了颇为关注中国独立电影的温哥华国际电影节的“龙虎奖”。他的第二部导演作品《夜车》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这样的成绩在中国独立电影领域已属一流,奈何独立电影是“看不见的影像”,在今日大陆过于边缘,所以在金熊揭晓的那一刻之前,已入不惑之年的老牌独立电影作者刁亦男依然给人默默无闻之感。柏林电影节闭幕之后,豆瓣上标注“想看”《制服》和《夜车》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很多“影迷”也不能免了势利的俗,习惯了盯着聚光灯下的成功人士,而不会取道深山赏百花,踏入深巷寻美酒。
和刁亦男聊《白日焰火》的创作,他从霍桑的一篇小说谈起。文学修养是刁亦男电影艺术的深厚根基,《制服》、《夜车》体现出非常强烈的作家电影的气质,我曾读过两部电影的剧本,故事层面以外,两部剧本有着一流的语感。刁亦男说自己拍电影更多是依赖本能,其实这说明了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微妙的相通,说明了才华的超越性。作为一个“从艺多年”的“非著名导演”,在浮躁的环境中,他对艺术对电影的初心,对自由表达的渴望,虽历经考验,仍保存完好。对艺术家而言,犬儒之态,以及简单的对抗,都容易让自己衰老,而用创造性来替代这些,是保全艺术生命力的最佳方式。这其实很难。
刁亦男不是第一个擒金熊、拿金狮的大陆导演,然而在这个大家热烈讨论《大闹天宫》和《爸爸去哪儿》的冬天,在这个中国电影已经高度娱乐化,票房突飞猛进的时代,《白日焰火》擒获金熊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中国电影市场整体的扩大为它的诞生提供了可能性,而它又注定要处处受制于这个不停长个但不甚健康的市场;它是尚未成名的独立电影导演和独立制片人与资本、市场、明星合作达成的经典案例,之前不曾有过;它不是纯粹的艺术电影,而是披着引人入胜的类型片外衣的作者电影,达到了艺术和商业的完美平衡,它让那些有追求的大陆电影人不再只能徒劳的羡慕韩国导演,而是可以从中获得突破的勇气。我们都在期待中国电影走向高品质和多样化,《白日焰火》已经在这种期待中诞生。接下来,它将给被过度神话的电影宣发带来真正的挑战,如果这部电影未能取得国内票房的成功,我们自然不能诟病影片的质量,也不应指责观众是不辨好坏的傻子。而是应该去反省欣欣向荣的表向之下的重重危机。
对刁亦男的采访在柏林电影节颁奖的前一天进行,并有幸邀得他的制片人文晏女士参与。文晏是资深的独立制片人,除了刁亦男以外,合作过的导演还包括杨荔钠、尹丽川等,她的专业成就令她在独立电影业内广为人知并饱受赞誉。在某种程度上,她树立了“独立制片人”这一职业的标准。现在她也是一位已经获得国际认可的电影导演,长片处女作《水印街》曾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以及纽约现代艺术中心和林肯中心合办的、在业内颇具影响力的“新导演/新电影”展映。她为刁亦男做制片人是从《夜车》开始,他们的合作建立在对电影的相近理解之上,建立在对艺术和专业的同样的要求之上,完美展示了潜力导演和创作型制片人精诚合作所能散发出的光华。他们走了一条正确但因时代所限而艰辛曲折的路,因此难掩疲惫。正因为这种真正的并肩作战、共同坚持的经历,在获奖后的发布会上,面对全世界的媒体,刁亦男对文晏的感谢毫不为过。当晚的庆功宴之后,写完一篇《白日焰火》的影评,我给刁亦男发去了微信:《白日焰火》的成功是我们共同的希望,但愿在中国电影行业,从此才华是最好的通行证。
1、做导演是为了完整的自我表达
杨城:最早你在中戏戏剧文学系学习,做电影是从帮张扬他们做编剧开始的,然后开始自编自导《制服》,编剧到导演的过渡是怎么完成的?
刁亦男:那时帮他们写剧本时都是集体创作,很难把你的一些个人喜好和意图完全贯彻,导演的呈现才是最重要的,剧本写的是自己的想法,但被别的导演消化之后呈现出来,自己看了还是觉得不过瘾。所以想自己试一试做导演。这是想做导演最根本的一个出发点。有这样的想法之后,就开始写《制服》。那时也刚刚认识贾樟柯、周强这批人,大家在一块脾气比较投合,在一起聊独立电影,自然而然的就会对这些东西有亲近感,会喜好有独立精神的电影。
杨城:在《夜车》刚做完的时候,你接受过一次采访,采访中你说你拍电影时“只是按照本能”去拍。但其实你的电影语言是非常规整和成熟的。你刚开始对拍电影感兴趣时,学习电影的方式是什么?
刁亦男:主要是看片。那时我觉得电影理论书很难看懂,因为我没有实践过,它们对我来说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在中戏的时候那些电影理论我都学过,虽然可能没有你们在电影学院学的多。电影理论说的东西我很难体会的很透彻,后来一部部的看电影,会经常感觉“这就是我想要拍的那种电影”。在写剧本的过程中,就会下意识的模仿。拍完第一部电影《制服》之后,就会注意到大家对它的反馈,评委们、评论家们说这里有意思,观众们说那里比较好,我会参考这些反馈,对我的作品有一个再观察,发现哪些方式是真正做对了,以后把它坚持下来。在没有把片子拿给别人评价之前,对好与坏的判断可能是模糊的。
文晏:我觉得你说的关于本能和成熟的问题可能有两个方面。他做导演之前做过很多年编剧,可能你感受到的完整性很多是来自于他的剧本。他的剧本比一般人是成熟一些。但是我觉得他的拍摄还是很本能的,没有特别多的事先的设计。
刁:我很少有把某场戏事先想的特别清楚,然后到现场告诉大家就这么执行,按照工业标准那么走。这种情况不多,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还老是出错。我记得拍《制服》时,唯一一场画了分镜头的戏是在地下通道,因为那场戏比较复杂,工作量比较大。我就给摄影说我们一定要先把机位图画出来,结果一到现场,发现不会摆(笑),画的是那么回事,怎么老摆不对。所以只能重新调整。所以说按照工业标准拍片,反而会做无用功。相反的,《制服》里有一场戏,主人公在踩缝纫机,本来要拍他,我觉得影子很好看,就决定用一个横摇的镜头拍影子,同时有画外音。我更喜欢这样的在现场做决定的方式。但是到《白日焰火》的时候,还是结合了画分镜头的工作方式。
杨城:说说你们首次合作、制作《夜车》的背景和契机。
文晏:是在一个很随意的场合认识了。他说起自己拍了一个电影叫《制服》,又写了一个新的剧本。并且把剧本发给我了。后来我因为忙一直没看剧本。等他在798放《制服》的时候,请我去看了一次。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给我打电话约我聊,我发现我们对电影的理解比较接近,所以后来就谈到合作的可能性,当时中国独立电影的融资环境是很差的,我觉得大家需要通力合作,互相帮助,才有可能让独立电影发展起来。
杨:那你看《制服》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感受和判断?
文晏:我觉得剧本很好,影片透露的对电影的理解和品味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他关注中国现实,但是又不是简单的批判,很节制。我觉得电影首先要是艺术作品,它承载的东西其实不是决定性的,可以赋予很多你想表达的东西在电影里,但是电影本身的艺术性要完整。中国电影圈有过一些说法,比如说艺术电影就是在客厅电视里看的,但我坚定的认为艺术电影应该是在大银幕上看,在大屏幕上你才能真正感受到电影的魅力。这在西方国家历来如此。所以我想我们做电影,就是要做有品质的、适合在大银幕上呈现的艺术电影,而不是去做一个只能自娱自乐的东西。当时觉得他的《制服》,包括《夜车》的剧本,都是有这样的特质或者说可能性的,可以拍成很好的电影,所以我不同意有些人说的用一百多万“凑合着拍了”。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为《夜车》找了两年的投资了。在我看来,如果纯粹从回收的角度,可能的确只能花一百多万,因为只能挣回一百多万。但是我觉得那样这个电影的品质就会有损失。我觉得还是应该根据剧本,来决定它应该呈现成什么样子,以及该花多少钱。所以当时也挺冒险的,《夜车》的投资是三百多万,在当时算是很大投资的艺术电影了。所以我们去南京影展(指“中国独立影像展”)的时候,其他参展的朋友觉得我们是一个“大片”。(笑)
刁亦男:在《夜车》那个阶段,我能遇到文晏,让她帮我找到钱,现在挺感激的,因为没有《夜车》也不可能有《白日焰火》。你们天画画天的独立电影融资都是什么方式?
杨城:我们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投资人,对公司整体投资,对公司的电影项目进行部分投资。当然在公司成立初期我们之前的投资会更小一些。我们的投资人年轻的时候做过放映员,写过影评,所以和一般的投资人相比,更有情怀一些,希望支持年轻人,拍些特别的电影。《夜车》的投资除了南方基金,还有哪些来源?
文晏:我们申请到南方基金,瑞士和美国的两个基金。但是这些是后续的,刚开拍的时候,资金主要来自于我的两个朋友。我们之前找到过一个投资方,但那个投资方在我们开始看景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当时我为了不让拍摄停滞下来,就去找了我两个很好的朋友,他们非常慷慨和果断地把钱打过来了,我们就可以很顺利的开拍。
杨城:文晏你做制片人已经有几部作品了,现在也做了导演,拍了《水印街》(曾入围2013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那在制片人和导演这两个职业之间,你更享受哪个?
文晏:我本来就是想做导演的,可惜被刁亦男耽误了很多年(笑)。当然是导演舒服了,做导演太轻松了,虽然也累,但不是心累,创作对我来说是享受。因为导演是提出要求的人,制片人是解决问题的人。起码独立电影里,制片人比导演承受的压力大很多。我后面也会接着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
2、《白日焰火》是新型的黑色电影
杨城:《白日焰火》创作灵感的原点在哪里?又是怎么一部部发展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包裹在类型片外衣下的作者电影。
刁亦男:最早是在2005年的时候,开始有了一个想法,那时我的第二部电影《夜车》还没有拍,经过六七年的修改,经过不断的和文晏的沟通,或者说重写,有了现在呈现的故事,其实已经是一个新的电影。
灵感的来源就是想写一个离开自己家的男人,躲在旅馆里,窥视自己的妻儿,没有什么的特别的原因,这实际上是霍桑的一个小说(记者注:该小说为《威克菲尔德》),我特别喜欢这个小说,就想把他变成一个好的故事,拍一部电影,这是最初的创作动机。
当时的想法里,其实王王学兵演的这个丈夫的角色是影片的主角。当时也看到一个案件,案件的主人公叫佘祥林,他妻子的“尸体”被人发现,他就被认为是凶手关起来了。但后来他的妻子唱着歌回来了,从遥远的广州回来了,群众们惊呆了,说你已经死了,我们在河里捞出了你的尸体。后来冤案自然就浮出水面。这个案件的一些元素是我们第二次对剧本进行较大修改时加进来的东西。
这个过程中也有很多的压力在推动。之前写的太文艺了,太自我了,不好找投资。就是这样一步步调整到现在的样子。
杨城:你们是怎么想到把故事包装在一个悬疑侦破的类型片外衣下的?
文晏:其实大概的想法最早就有,然后一步步强化这个元素。最早我们在为他上一部电影《夜车》寻找投资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多困难。所以之后我们想,如果是写一个案件,故事性更强一些,对找投资会有帮助。但当时设计的讲述这个案件的方式更文艺,没有想用这种侦破的形式去讲。等主角从梁志军变成警察张自力以后,故事才过渡成一个侦破故事。
刁亦男:最后终于找到了我之前喜欢的侦探片和黑色电影这两种类型相结合的方式。这个找到以后,我觉得我抓住了一个向前走的“把手”,在形式感上有了一种依托,之前我一直在困惑,我倒不是排斥商业片,但我在担心,难道我只能把它弄成一个特别俗的电影吗,只能把它拍成打打杀杀的电影吗?难道真要这样吗?后来认识到,电影的类型其实非常多,《白日焰火》可以在很大的空间里去寻找他的最佳呈现。之前接受的艺术电影教育更多是新浪潮和新现实主义那种,还有像伊朗电影那种的简单纯粹,但黑色电影的风格之下,一样可以做出具有艺术气质的作品。
文晏:就是“商业作者”的概念。最早两个版本的剧本去过一些电影节的创投会,那时这个剧本更灰色一些,更批判一些。后来又和很多公司有过交流,大家觉得还不够商业,提了一个很重要的建议就是增加片中女性角色的戏,他们觉得如果男女主人公之间发生了爱情或者某种情愫,那会是一个比较商业的点,可能会更好看,更接近市场接近观众。所以我就和导演聊这种可能性,开始导演比较排斥,就觉得这太商业了。
刁亦男:我就是有一种逆反心理,怎么你们说男主角应该和女主角好,我就立马要按你们说的改,感觉这种要求听起来挺俗的。
文晏:这当然是一种戏剧性的处理。当时他排斥还是因为更希望保持那种纯粹的文艺片的气质。
杨城:其实我觉得影片里对女性角色的处理特别好,你们真的找到了一种非常巧妙的方法来平衡,保持了你之前电影里男女关系的状态,就是非常暧昧,是一种难以清晰定位的关系。今天是情人节,问一个应景的问题,吴志贞和张自力之间存在爱情吗?
刁亦男:有吧,肯定有。不过在我写剧本的时候,没有“感情戏”这种很功能性的概念,就是设定某场戏里他们就完成了相爱这个过程。我写的是两人从一开始见面,慢慢弥漫开来的一种情绪,在他们之间。比如说,寒冷的暗夜里,他们因为一些事情交集在一起,然后有一些变化在他们之间产生。但我没有把他做成一种很明确的恋爱关系,约会,逛街等,而是始终让一种张力在他们之间。
文晏:男人和女人之间可能有一种微妙的差别,我相信吴志贞会是在更早的时候爱上了张自力,而张自力可能在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是爱吴志贞的。因为他需要在正义和情感之间做抉择,当他为正义做完抉择了,才发现了爱情。
杨城:电影的两组情感关系都和背叛相关,当然这种背叛不是出轨,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站到了对方的对立面。你怎么理解这种背叛。
刁亦男:“背叛”要看从什么角度看,一个人为了法律的公正,背叛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从法律上讲是对的,但从人性的角度说,他才承担了背叛者、告密者的角色,对自己喜欢的人造成了伤害。在这方面,文晏也给了我很多建议。
杨城:廖凡演绎的张自力的角色特别有意思,他其实是一个流氓无产者,他就像一条野狗一样,落魄,孤独,自私,狡黠,他依照自己的本能在行动。但是在影片中有一段,他温柔的安慰吴志贞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是否不太像他会说的?
刁亦男:那就对了。如果你感觉到此刻张自力不再像张自力了,他怎么变了,那说明可能这个时候张自力的心里产生了爱情。此时他就不再那么莽撞和粗暴,而是回归了以正常的状态,展露出他温柔的一面。
杨城:这次你在创作《白日焰火》的时候,参照过那些你喜欢的电影?
刁亦男:比如说卡罗尔里德的《第三个人》,摄影很棒,音乐很好,整体也非常饱满,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比较新的黑色电影我喜欢昆汀的,我觉得他的电影是黑色电影的一种新的风格,以及科恩兄弟的部分电影。
杨城:你觉得《白日焰火》的中,哪些部分最能体现黑色电影的元素?
刁亦男:比如说,要有一个反面的女主角,也就是“蛇蝎美人”,在西方的黑色电影中,一般是一个显得淫荡而冷静的人物,在东方的电影里,塑造这样一个角色,当然不一定要完全照搬西方的模式,我让这个“蛇蝎美人”表面上很善良很温暖,但她也可能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身上有重重的谜团,可能和凶案息息相关。我觉得只要有这个“蛇蝎美人”的元素就可以了,她具体的“模样”可以有很多新的设计。还有探案者的人格一定是有缺陷的,他的生活相对颓废、落魄,走在灰暗的人生边缘。这是两个主要的元素,当然还有很多更细节的设计,需要在写作的时候慢慢的发酵,不一定要在开始时就严格的按照理论总结和过去的电影史给出的案例去设定。实际上中国社会现在的环境很像二战前后的西方社会,有诞生黑色电影的土壤。人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不信任,生活在怀疑之中,在这种社会气氛下,艺术创作会诞生一些黑色性的东西,包括小说、戏剧和电影等。
杨城:这些是在叙事上的设计,那么影像风格的设计呢?
刁亦男:影像方面基本还是延续我以前的做法,虽然它不再是纯粹的艺术电影,但我不回避长镜头的使用。我和文晏有一个共同趣味,那就是非常不喜欢长焦镜头。在我几部电影中,都以固定机位镜头为主。很多镜头是在现场的时候寻找最佳的拍摄方式。说远一点,之前拍《夜车》的时候,有一场法院的戏,本来打算用固定机位,文晏说为什么不用摇臂来拍,我就尝试了一下,觉得效果很不错就采用了。这种现场的灵机一动非常多,很多不是事先的设定。
杨城:说回到剧本。剧本是从一个纯粹艺术片的版本,变成了现在有类型片外壳的版本,那对于作为作者的你来说,这个故事内在要表达的东西,有没有发生比较大的变化?
刁亦男:有一些东西没有变化。比如关于一个男人,也就是张自力的孤独,他在城里面游走,和生活空间相互背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感觉始终是没有变的。变化的部分主要是为了更加好看,增加了男女爱情。影片之前更多是讲这个男人的自我救赎,但现在更多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把自我救赎放在最后了,而且这种救赎更加行动化,就是去侦破一个案件,这虽然看似和自我救赎没关系,只是为了破一个疑案,解开一个心结,到最后你可以认为,他终于通过自己的行动,把自己从一种挣扎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杨城:《白日焰火》和你之前的《制服》、《夜车》一样,都和犯罪相关,你对犯罪元素有特别的兴趣吗?
刁亦男: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一些阴暗面,只是我们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爆发出来,或者说缺乏一个契机把它点燃,我觉得这种阴暗面抽象的说,是一种冲动,一种疯狂,一种内在的生命激情。如果你因为爱去行动,可能同时违反了法律,但为爱牺牲没有错误,它是超越道德的。另外,我电影里的坏人一般还行,不是太坏。(笑)。人不可能像酒精一样干净。我们需要面对这样的阴暗面。我的电影描述这样的有阴暗面的人,让我们从中感觉到自己。
杨城:张自力探案时,他是一个从警察岗位退下来的保安,而不是一个真正的警察,这种设计是最初就有,还是出于面对电影审查的一种策略性调整?
刁亦男:和电影审查有关系。最初的剧本里他从头到尾都是警察,后来去立项的时候,我们直接就把他改成保安了,因为这种身份的改变并不会影响到这个电影,反而打开了创造人物的一个新的空间。改完后去做了一些了解,其实在中国,关于“保卫科”的说法很复杂,有的地方的保安的身份很难界定,编制归公安局,但工资是企业来发,职称叫职工。有的甚至还配枪,但又不是警察。这是很中国特色的一种职业。
杨城:对。现在很多派出所用来看管临时拘留的嫌疑人的人都是保安。张自力的出场是以他和妻子的离婚开始的,他的妻子在电影里再没出现过。这场戏表面上看起来和整部电影是有脱离的,但场戏对张自力这个人物性格的表现是很有效的。你当时设计这次戏是出于什么考虑?
刁亦男:我当时写这戏的时候,知道它看起来和“探案”这一主体叙事线索无关,也没什么戏剧性。但从人物的角度来讲,它是连续的,因为故事的焦点还是在张自力这个男人身上,他的性格,他的暴躁的脾气,他的人生的转折,都在这几分钟里呈现出来,为后面的事情做一个铺垫。所以这场戏的功能性也是很强的。
杨城:你之前的电影配乐是很少的,这次多了起来。这是为了观众而做的变化,还是你创作上的自发调整。
刁亦男:这次共有4段音乐,比之前多了一些,我所有电影的作曲始终用的是同一个人(文子)。音乐的增多是我自音乐发的调整,我在让自己慢慢的去了解和接受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全部的表现手段,而不是有所排斥,比如像布勒松那样完全不用或几乎不用音乐。原来我会为这种极致而着迷,现在觉得不那么极致也可以,只要对电影整体表达有帮助,如果不加音乐,反而太刻意,所以是看具体的需要而定。
杨城:我觉得《白日焰火》基本上延续了你之前的风格,除了在色彩上从以前的冷色调变成现在的偏暖的色调。
刁亦男:(笑)文晏说太冷不好卖。之前我的确偏爱冷色调,并且想做到极致,形成一种风格。但后来和文晏的沟通中,我开始觉得这样丰富性和分寸感会弱,并非不能调整。如果故事本身就是偏冷的,那影像上适当加些暖色,可能会达到一种很好的平衡。
文晏:拍《夜车》的时候,大家觉得故事很冷很压抑,拍摄的时候,美术部门已经把镜头中可能出现的暖色的物体替换掉了,替换成蓝色和灰色,调色的时候,摄影师建议进一步的把冷色调加强,我当时挺反对的,我说这样做就太“顺撇”了。反对的主要原因其实不是“冷色调不好卖”,而是因为这是关于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女人再冰冷,也会有她温柔的一面,所以在色调上可以有一个反差,这样才有张力,纯粹的冷,全部的冷,不一定最有质感。所以这次做《白日焰火》的时我们就很注意色调的丰富和反差。
杨城:《白日焰火》的人物都非常迷人,这种迷人首先在于人物身上的复杂性,这让他们很难引起观众比较特定的感情,比如单纯的喜欢,或者单纯的厌恶。这种特点也体现在你之前的作品里,人物这样的特质是出于电影风格层面的需要,还是它就代表了你对人的理解?
刁亦男:主要还是反映了对人的理解,生活中的人,表面上是一种单一的状态,但可能有非常复杂的内心,有很多内心的秘密,虽然呈现出来的可能是若无其事的感觉。这就表明人肯定不是或黑或白的,会有很大的一片灰色地带,这种灰色地带是有张力的,是摸不透的一片区域,当你透过表象,在这个区域捕捉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反过来把表象拼贴起来的时候,人物内在的一些面貌就会浮现出来。而不是直接就把他内在的东西掏出来搁在桌上给人看,那样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看到。有效的方法只能是去拼贴一些表象,呈现出一系列复杂的色彩。
杨城:结尾是嘎然而止,保留了一个悬念,最后一个镜头也不完整,而是在一半时忽然中止。看媒体场放映的时候,此时观众席发出了一种集体的惊叹,观众觉得很意外,没想到这部电影这样就结束了。
文晏:这样导演的想要的效果就达到了。
刁亦男:就是不经意的开始,不经意的结束,让整部电影在一种开放式、建设性的状态中停止。而不是特别人工的堆砌出一种戏剧性的结尾,给一个明确的答案,制造一种煽情的气氛。这是我有意避免的,我喜欢开放式的结尾,这让观众在看完电影后会继续思考,去想最后的答案,这部电影也就可以在观众的心里停留的更久。
杨城:在张自力破案之后,他一个人去舞厅跳了一段舞。这一段我特别喜欢。你之前的电影里也经常出现舞厅这个场景,为什么对舞厅这么感兴趣?
刁亦男:对舞厅感兴趣由来已久。但有时我会忘记这个兴趣。在准备白日焰火的阶段,有一次我看文晏导演的《水印街》,刚好里面有一段跳舞的戏。她拍的挺不错的,也是长镜头,气氛呈现的特别好。看到这个镜头,又把我对舞厅的兴趣点燃了,就像是一种启发。然后就想写几段舞厅的戏。当然这里面有我的个人记忆,关于跳交谊舞的记忆,大杂院里,尤其是机关单位,主要的娱乐方式就是跳交谊舞。当时的舞厅都是方方正正的空间,特别开阔。有时在黄昏,只有几个人在里面消磨时间,那种味道和气氛让我记忆深刻。
杨城:发布会上有一个外国记者的提问很有意思,他说你这个片子是在“农村”拍摄的。但实际上是在大城市哈尔滨拍的。你在片子里的确把城市场景的城市气息去除的很干净。
刁亦男:我还真没仔细想过这部电影呈现的空间会给人什么感觉,肯定不会是像农村吧?
杨城:我觉得它既不像大城市,也不像农村,更像是一个小镇,很封闭的感觉,类似于卡夫卡小说中那种场景气氛。
刁亦男:我是喜欢淡化地域性,比如不会为了强调是在东北,加点二人转,或者强调是在陕西,唱点秦腔。一定要带着这些“玩意儿”,我觉得“玩意儿”只是一种具有装饰性的东西,是更物质化的东西。我喜欢更加抽象的东西,纯粹利用原本的空间来表现出北方小城的感觉,符合叙事要求就可以了。
杨城:我特别喜欢这个片名,这个片名是从哪个阶段开始有的?
刁亦男:片名是在我改最后一稿剧本时有的,当时我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词,觉得挺好听的:白日焰火,这个影像不时的在我脑海里出现。蔡国强也在很多地方做过“白日焰火”的艺术表演。有了这个片名,我又在片中加入了相关的情节和场景。
刁亦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白日焰火》和《夜车》的区别大吗?
杨城:我觉得风格上变化不大,坦率的讲,我喜欢《白日焰火》甚至多于《夜车》。
刁亦男:情节更好看?
杨城:情节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白日焰火》里的女性角色塑造的特别成功,相对于《夜车》里的女性角色而言。我对《夜车》的女主人公很难产生什么情感认同,她让我觉得特别遥远,因为她身上承载了太多批判性的主题。
文晏:人物本身的魅力少一些。《白日焰火》里的吴志贞更接近普通人。
刁亦男:对,《白日焰火》里的吴志贞相对而言更加有血有肉,也有更多情节在她身上发生。
3、中国电影有些本末倒置
杨城:那我们回过头谈谈你们融资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刁导之前为那些相对商业的电影做编剧的经历,刁导之前的两部独立电影,以及《白日焰火》的剧本和演员阵容,这四个因素哪个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文晏:还是剧本本身的作用更大。毕竟这个剧本之前打磨了那么多年,越来越完整和丰富,再加上爱情的线索之后,可看性也很高。所以这还是一个相对比较主要的原因。投资方其实并不喜欢像夜车那样很极致的艺术电影,甚至说过“千万不能拍成《夜车》那样”,但是《夜车》去过戛纳,这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经历,这会让投资方认可这是一个专业的导演。另外,在中国做院线电影,首要的条件就是要有明星,所以去找明星也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
杨城:刁导之前的《夜车》和《制服》都给投资方看了吗?
文晏:他们自己在网上找着看的。
杨城:我认识的一些独立电影导演,在去找大投资,转型做商业一些的影片时,很多不敢给投资方看自己的独立电影作品,宁愿说自己要做的是处女作。的确有的投资方一听说导演之前是拍独立电影的,心里就没底了,他们宁愿选择拍广告的或者拍所谓“微电影”的。
刁亦男:对,这不是导演的问题,是现在大环境的问题。但很多东西都在网上放着,很难完全屏蔽掉。
文晏:我们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本来和一个投资方聊的挺热的,结果人家看完《夜车》就跑了。我觉得这种合作必须是你情我愿的,隐瞒不是一个好的方式,
只有最大程度的相互了解,才有可能合作成功。
刁亦男:对,在一开始就不要回避那些难以完全回避的问题,试图放到后面慢慢解决,那样会有更大的麻烦。要把一切都先摆在桌面上,提前扫清障碍。
杨城:完成片还是非常完整地呈现了你的创作意图。之前你们都是比较独立的制作方式,《白日焰火》第一次和比较主流和具规模的投资方合作,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挑战?
刁亦男:是的。目前你看到的影片完整展现了我的想法。但让它诞生的过程很费劲。这不仅仅是导演和各部门创作上的,还包括和资方的沟通,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深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电影认识上的分歧,是通过对导演本人的了解在最初的选择中就应该避免的,如果选择了我,就要相信我。不能在还没开拍前就要求我具体的镜头数,也许对其他导演这是可以接受的,但对我来说就很难办,于是就要花精力沟通、解释。我认为资方对电影拥有一定的主导权无可厚非,但并不意味着就能把自己等同于创作者。可以在宏观上、原则上把握,但不能连一个镜头加减几秒这类细节问题都管。这个过程中出现过很多关于这个电影重大走向的分歧时刻,都是原则问题,他们对电影的诉求可能因为没有经验而发生各种变化。还好,我们在坚持,最终大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其中的甘苦委屈以及那些可笑的事我在这儿就不说了。
文晏:我们的主创都是原来的人马,都是合作过很久的朋友。大家的创作的理念和以前没有太大的改变,这部片子在艺术创作层面没有大的问题,沟通甚至比以前更顺畅。当然和资方的合作是一个新的课题,投资方也是第一次做电影。资方和导演都有诉求,怎么平衡这两种不同诉求,达到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这是一个微妙而复杂的过程。要用一些巧妙的方法,去慢慢的说服。大部分时候最终的沟通结果是好的,只是中间要经历很多反复和曲折。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阶段。
杨城:你们平时会去电影院看国产片吗?说说你们对当下中国电影的整体感觉。
刁亦男:偶尔会去看,最近看了《无人区》,《推拿》也特别想看。我因为一直在做片子,没有时间去看太多电影。中国电影整体上给我的感觉是欣欣向荣,这是肯定的。在全世界的范围里来观照,都是如此,不管是票房的增长,还是银幕数的增长。但是从内容上讲,还远远不能用欣欣向荣来形容,不够多彩,太过单一,都去盯着票房,自身的创作力就会因此而削弱,一些更有意思的想法也就会被搁置。但是这些东西是相互影响的,票房发展到一定规模,也会反过来刺激文艺片的发展。总体来说,票房增长不是坏事,大家拍商业片,也要比谁拍的更高级,更到位。好的商业片也需要创造性,甚至也会对审查造成考验,可能会推动审查制度的变化。
文晏:还是希望能看到更多高品质的电影,不管是商业片还是艺术片。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关于国内电影市场的数据,但数据只是一方面。如果只宣扬挣了多少钱,好像这是唯一有价值的标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我们其实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市场,好莱坞作为一个成熟的市场,也需要不断的引入艺术片导演去拍商业片,还试图在商业片中寻找一些创新。我觉得我们起码要向这一点看齐吧。
杨城:我觉得《白日焰火》能做出来,和现在的市场发展也是有关系的。市场大了才有取得足够资源,做这样一部特别的电影的可能性。所以这部电影让很多电影人看到了一种希望。
刁亦男:就是发现原来一部杀死了八个人的电影也可以是文艺片,发现文艺片和商业片的界限不必那么刻板,可以去突破。
文晏:我们想做的不是简单的迎合市场,而是回到电影本身最根本最基础的一些地方,去试图发掘某种新的类型,在具有高品质的同时,在市场上也能达到一种商业的效果。
杨城:《白日焰火》的成本相对充足,也可以在市场上合法流通,但同时也保留了作者性和独立气质,你们觉得这样的片子会形成一种趋势吗?你们乐观吗?
文晏:只能说希望如此,但总体上,我们觉得事情应该会往好的方面发展。
刁亦男:我觉得任何一个做导演的人都希望这样,但是做到这一步,需要很多的周折,不是想这样就能做到这样。一个是运气、机缘,另外还需要你经常几宿几宿不睡觉、焦虑,想办法说服、解释,然后,阴差阳错,达到一个好的结果。
文晏:我们希望这种结果的偶然性越来越小,规律性可以越来越多。
杨城:这对创作能力也有很高的要求,达到这种平衡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韩国有很多这样电影,这也是我们很多大陆电影人羡慕他们的原因。
文晏:如果中国电影市场进化到这种电影能有立足之地,这个市场才是真正的健康了。
杨城:所以我就盼着《白日焰火》的票房可以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所以我肯定会发动认识的人去看这部电影。这部电影和很多电影人都是息息相关的。
文晏:因为现在的电影市场还多少有一些跟风的现象,如果这种片子成功了,或许更多的人会想拍这种电影。所以我们也很希望能成功。
获奖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的现场提问:
杨城:祝贺《白日焰火》获得金熊奖,这部电影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荣誉属于你们的团队,但你们之前面对的困境却是很多中国电影人共同的困境。所以,此时此刻,对中国电影的创作环境,你想表达什么样的愿望?
刁亦男:我觉得电影的形式是自由的,电影的空间是无限的。中国之前有很多反映现实的好的电影,但在现在中国电影整体越来越商业化的背景下,我们需要思考怎么样拍出既有作者风格,又能获得观众的电影,如果我们找到了这样的方式,如果各方多支持这样的探索,我们的电影就能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希望。《白日焰火》的创作方式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我学习了很多在我之前的导演,我只是把它在中国实现了而已。
我之前是拍独立电影的,独立电影资金很少,但非常自由,当你和大的资本合作,你占有的越多,相应的就要受更多的控制,往往就会失去自由。但我既想要资金,又想要自由,这就是一个麻烦的事情,那么感谢那些前辈们做出的努力,感谢我的团队艰辛的付出,让我可以让新的电影表达方式在《白日焰火》里实现。
4 ) 黑色东北的欲望矩阵
一个代表性的意见是,《白日焰火》过多借鉴了西方黑色电影,以至于沦为风格练习。也有评论认为,即便以黑色电影的标准来评价,影片依然有不少欠缺之处。由此我们以下讨论的核心层面势必要触及到影片与黑色电影的关系,这事关这部当年被议论纷纷的电影到底在口碑层面是否被低估。
与他前期作品中的灰色人物一样,刁亦男为人非常低调,但在不多的几次访谈中已经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人一流的文学素养。戏剧文学系出身的刁亦男谈论起现代西方文学作品来如数家珍。文学素养丰厚对创作者来说当然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但是在刁亦男的前两部作品中,这个优势反倒变成了影片的一个巨大缺陷。讲述欲望无处安身的《夜车》,人物的行为逻辑莫名异常,叙事的周转非常晦涩呆滞。这是一部需要观众无限脑补角色极端丰富的内心世界的电影。如果在文学作品中,可以如旧俄作家一般穷尽一切心理世界的流转可能,但是影像世界中,空有无端的行为和呆滞的表情是远远不够的。起码从这一点来说,《白日焰火》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
表面来看是迫于商业压力,《白日焰火》使用了类型片的外壳,但类型片的叙事反倒使角色丰富的内心世界闪烁于外。这是刁亦男对自我缺陷很大的一个突破。并且相比之前两部作品,《白日焰火》的剪辑充满了戏剧张力和邪魅的诗意。开场部分,碎尸的手与张自力(廖凡)前妻的手的特写镜头被前后剪在一起。这里有一种死亡般的幻灭感。再有张自力用灭火器灭火的那个镜头,下接的是吴志贞用电熨斗烫衣服镜头。这是死亡、烟、气、性的衔接。
以侦破碎尸案为叙事核心线索的《白日焰火》,确实是近年黑色电影意味最浓的一部中国电影。即便不关注剧情,影像的形式感一望即知就是典型的黑色电影。人工化、舞台化的强烈色彩反差,是黑色电影最典型的打光方式。这种打光方式能够产生高度戏剧化的气氛空间,人物存活于这样的空间活动,内心的挣扎、惶恐、焦虑时时闪烁于外,于剧情紧张处,有一种随时会爆发不可思议举动的冲动。《白日焰火》的光照完全复刻了这种方式。不过特别的是,影片既有彩色部分的光照对比,又有黑白的对比──黑色的煤与白色的雪。色彩部分另有一点值得一说的是《迷魂记》的影响。与《迷魂记》一样,影片使用了红-绿主色调。在《迷魂记》中,红色代表了欲望与激情,绿色代表了死亡与幽灵。《白日焰火》的彩色常常是红绿相间,吴志贞的毛衣也是红绿搭配更换。《白日焰火》有着和《迷魂记》一样的母题,男性对于女性身体的疯狂痴迷,以至化作幽灵也心甘情愿。
也有不少评论者指出了《第三人》对《白日焰火》的巨大影响。影片的摩天轮高潮戏确实直接借鉴了《第三人》。犹如漩涡一般将角色吸入的剧情,也是黑色电影的一大特色,《白日焰火》几番回转激荡的剧情也符合这个标准。但这真的仅仅是一部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的风格练习作品么?
西方黑色电影有一个重要的社会基础──冷战。冷战年代潜在的核爆危机、第三次世界大战危机,决定了西方黑色电影最核心的主题:对未来的绝望感、无力把握自我的宿命论。黑色电影中深处绝望状态、逃无可逃的主角们,都是这场跨时半个世纪的世界性危机潜移默化影响到灵魂深处的受难者。如果不考虑这个社会背景,仅仅照搬了形式和剧情,那确实只是临摹之作。由这个意义上来说,《白日焰火》绝非是一部架空了社会基础的犯罪电影。影片有着深厚的社会历史背景,而这个背景在电影中并非直观的表露了出来。
刁亦男选择世纪之交的东北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决定了这部黑色电影绝望内核的正当性与必然性。东北不仅仅是地理空间的极度寒冷让人绝望,九十年代改革大潮掀起后引发巨大的社会变革,直接改变了东北的气质。一个历史上完全由国有经济构成的社会,因为国家战略性的产业结构调整,需要转型为私有经济为主体,这转型过程中引发的巨大阵痛、凄楚、惶恐与绝望,正是黑色电影最内在化的社会情绪。这个整体性的社会情绪深刻影响到了影片中人物的状态。
《白日焰火》中的三位主角张自力、梁志军(王学兵)、何明荣(王景春)都是生活的失败者,或是遭妻子抛弃,或是甘为妻子背黑锅,或是性功能的丧失导致欲望的畸形。三人都在挣扎、反抗,都不甘于此。梁志军这个角色尤其特别,他第一次现身之时是携带着冰刀鞋。按照典型的精神分析理论,冰刀意味着阉割,性功能的丧失。梁志军为了爱妻选择自我毁灭式的肉身隐遁,他多年来只能如幽灵一样存在着,在隐喻层面,他就像是终究要被甩掉的历史包袱。
吴志贞,被一些评论者诟病为不符合黑色电影中典型蛇蝎美人的气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动。她杀人是被动,她与何明荣、张自力的纠缠都是被动发生。她神秘妩媚气质足够,但少了《邮差总按两次铃》中拉娜·特纳或者《上海小姐》中丽塔·海华斯的淫邪气质。可问题在于不符合西方黑色电影标准的蛇蝎美人,这就不是黑色电影了?实际上,往远了说,黑色电影本来就是理论家的后见之明,当年的电影人没有谁会主动的去拍一部黑色电影。后来者根据配方拍电影很容易沦为东施效颦。类型电影永远是社会意识形态、电影技术、美学演变与观众不言自明的默契互动的结果。
再反过来说,实际上《白日焰火》整部电影的黑色绝望气质是渗透到所有角色的,这包括了吴志贞。她本来就是一个受难者的设定。杀人碎尸是无奈被迫的反抗之举。但反抗终究是徒劳,命运就像是一张天网束缚着她,总是有男性猎人在追逐她,撕咬她。这是真正的黑色气质。
《白日焰火》夹杂着黑色罪恶的东北历史叙事与刁亦男特殊的空间趣味也有关系。刁亦男特别喜欢拍摄带有强烈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时代气质的公共空间:舞厅、公交车、短途火车、冰场。他尤其敏感于个体在这公共空间中时而显露出来的被压抑已久的隐秘晦涩欲望,在《制服》与《夜车》中,他还将这种欲望和权力作了挂钩。《白日焰火》的欲望展现也都是在这些空间中展开。刁亦男还非常喜欢拍摄带有跟踪意味的行走戏。《白日焰火》中也有大段的跟踪戏。跟踪意味着窥视、对峙、躲闪以及身体的位移带来的情感冲动。而这最终指向的是逃亡的可能,黑色电影最终极的叙事。摩天轮的高潮戏代表着轮回宿命的无法逃脱的绝望确认。吴志贞的美艳面容在闪烁光照的映衬下乍明乍暗,等待她的也只能是性与死亡。
刁亦男在《白日焰火》中还注入了许多意象,这倒是有文学背景导演的优势。风中飘动的塑料袋,张自力与前妻做爱时白布上的黄色昆虫,莫名闯入的马,摩天轮──这些意象都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外化起到了作用,也是刁亦男克服之前作品缺陷的表现。但最重要的意象必数白日焰火。这个意象极大丰富了影片的叙事、角色以及母题的表达。焰火本该在夜晚释放才显璀璨华丽,白日焰火只有一种空洞的凄厉,消极一点说是煞有介事,悲观一点便是绝望的挣扎,欲望的无效释放。在这个意义上,它也是黑色的。
《白日焰火》最成功的是在整体层面将一起骇人残暴的犯罪事件与美学化、历史化的地理空间成功结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黑色欲望表达矩阵,这在中国电影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个案。
(已刊于虹膜公号邪论专栏)
5 ) 一曲东北貂文化的离骚
我专门问一个东北的同事。
一个大庆妹子,很漂亮的姑娘。
“你们东北人为什么要穿貂啊?”
“……也没有都穿吧。”
“可还是很多人爱穿。”
“因为……貂暖和吧。”
“那,你为什么不穿?”
“因为。。。太贵了。”
所以太贵就出事情了。
你看,桂纶镁多好一姑娘。
整条片子下来,就记住了她长而白皙的手指,转身时盈盈一握的小腰,毛衣下高耸的大胸,利刃般闪亮的鼻梁……
简直直刺我心啊有没有。
多好的姑娘。
就为了一件貂。
至于吗?
好好的人生被毁灭了。
平静的令人羡慕的洗衣店生活。闲了和老板轧轧姘头,混在年轻人里溜溜冰。有一颗埋藏秘密的行道树,有属于自己的抽烟的窗棂。每天晚上独自一个人坐轻轨穿过孤独的城市。
文艺的五内俱焚。
结果为了一件貂,杀了人。
害死了帅得像王学兵一样的老公,害得人家拿着冰鞋那么不好用的凶器杀人。
害得四条眉毛的廖凡茕茕孑立,本以为在文化馆舞厅赢得人生后能过上饮马江湖的生活,最终只能在楼顶放焰火杯葛人生。
“那个放焰火的画面多么有象征意义啊”
“什么意义?”
“对着上苍和政权发射多余的力比多啊”
“……”
“寓意着你们抢走了我的女人你们也别想好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不过还是想想觉得剧情好不合理。总觉得一件貂而已,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要不怎么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呢。”
“也是,项羽面前也不过一条河而已。”
“所谓人生的困境不过如此。”
“好深刻。果然拍得好深刻。”
“我也觉得镜头都运用的很好。”
简直要在电影院里拍案而起。
“不过她老公杀人的时候穿的是貂吗?”
“是吧。”
“廖凡的皮裤呢?”
“也是吧。”
“廖凡的皮衣呢?桂纶镁的毛领呢?”
“我觉得都是,东北人的那些皮衣皮裤,里面都得是貂。毛领也是。要不怎么说东北有貂文化。”
“这都谁告诉你的啊?你又不是东北人。”
“我同事告诉我的。大庆妹子,同卵双胞胎,可漂亮了。”
“现在这个社会,男孩子都太坏了。”
“怎么说?”
“穿貂的心肠更坏。心智都被貂蒙蔽了。别人弄坏了他的貂,就得陪他开房。”
“……”
“老婆都不要了。”
“是啊,为了一件貂。”
“再买一件不好吗?”
“可能买不到同款了。现在淘宝上的好东西动不动都缺货。”
“对的对的,买不到的时候我也常常想杀人。”
“觉得她老公拿着冰刀的那一下好帅。”
“是啊,就像宫本武藏在五轮书里写的那样帅。”
“最后双刀的那一下很像亡灵战士……”
“天注定里也有赵涛用刀的镜头,虽然有点乱入……”
“是啊,现在这些文艺片导演都有功夫情结。”
“过去是李安,王家卫,现在轮到贾樟柯,刁亦男……”
“啊,刁亦男,貂亦难。”
“啊!对的!导演的名字就揭示了这部片子的主旨!”
看了近期的文艺大片《貂亦难》,我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渐渐竟有了解冻的心情。
临近周一的晚上,我在客厅里像廖大叔那样翩翩起舞,对着夜空中最亮的星,许下了今年的愿望:好好攒钱,冬天上淘宝买一件貂。
“然后呢?”
“然后拿着这个貂,满上海兜洗衣店呗。看哪家姑娘漂亮就送去洗。总有一家能洗坏的。”
6 ) 嫌疑犯吴志贞的献身
看《白日焰火》的时候,会觉得吴志贞太能忍了。那么大的事儿,就搁心里闷着,那么大的算计,也是一个人完成的。女人能到这一步,心再大点,没有不成事的。运气再好点,也不能只是个洗衣工。
电影里判断这样苦大仇深的女人很简单,就是看她有没有表情。内心装着事儿的女人,喜怒哀乐的变化都不大,内心的起伏也很小。像是《白日焰火》的桂纶镁,表面上云淡风轻,骨子里必定翻江倒海。文艺片的女主角有三宝,胸小,话少,表情屌。桂纶镁演这样的角色也颇为和谐,好像没有什么人能替换这个角色比她演的更好,其实五官素雅的演员来演说不定也都差不多,只是桂纶镁身上还有种被尘世碾压后残存的优雅。吴志贞这个女人是要很优雅的,要张自力一看就春心荡漾,同时也要静,要内心波涛汹涌的静,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静。
廖凡饰演那张自力倒是有点意思。说是警察,后来变成了保安,满脑子的雄心壮志都不如香玉在怀。一个一上来就能把前妻按外面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他就是当时张大的那把伞,说到底是跟着下半身行动的。电影介绍里总是说张自力的这个人是被吴志贞的神秘气质吸引。吸引这词说起来就太暧昧了,其实就是“想睡”。
张自力整个人是流里流气的,电影看下来这样的感觉很明显。只要抱着个女的,那嘴立马就凑上来了。乃至于后来吴志贞为了保守秘密决定献身,眼神迷离表情僵硬,他们的眼睛都没有一秒钟对视在一起。真是不见内心戏,全是性冲动。
倒是吴志贞的惨《白日焰火》里刻画的还是少了点。她应该是电影的隐形BOSS,但存在感很弱,很多最后揭露出的决定都是被迫做出的。电影里至少应该有两次吴志贞的献身,第一次是那个皮衣洗坏的老板,因为她说,“一次还不够”,她的梦魇无法消散,所以只能选择亲手终结。第二次是和警察张自力,她以为只要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就总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没想到还是被迅速地出卖了。当时的吴志贞穿了难得亮眼的红色,还擦了口红,整个人都靓丽起来,却一头栽进警车里,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是关于女人职场的。文章里说最厉害的女人不是穿着裤装的,而是穿着裙子的。因为她们并不会塑造男性(裤子)的强势,而是坦然接受女性的身份。这样的人通常都没有虚张声势的脆弱,一板一眼,反而比穿裤装的女人更难对付。
吴志贞也是知道自己女人身份的筹码的。无论是皮衣的主人、自己的老公、洗衣店的老板还是张自力,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大概就晓得了。她只能在这些人中不断地周旋,用自己的隐忍掩藏一切。她手里有什么筹码?无非是对方对自己的那点喜欢,大部分还都是由荷尔蒙驱动的。所以她只能用这点优势为自己开脱,带皮衣的主人回家,献身给张自力。
她算是美女中最悲戚的——小城市的女人,太漂亮也必须屈服于命运,屈服于男人主导的命运。廖凡演的这个男人卑琐而放浪,最终也没有给吴志贞一个机会,自己还掩藏在幕后,说不出的猥琐。吴志贞的献身于是就变成了白日的焰火,短暂的绚烂、无尽的烟尘。消失在那些背后的,则是一个男人说不出也道不尽的荷尔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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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与《白夜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吴志贞是一个看似无辜、玩弄感情的蛇蝎美人,张自力是一个真戏假做、渴望回归掌权者队伍的工厂保安,梁志军反倒是真正的受害者。情色的背后是绝望的纠葛,焰火的背后是无边的黑暗。
内容简介里的吴志贞“身上散发着熟女的魅力”。。。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中国电影如何在外国电影节获奖:1,拍一些洋不洋土不土的所谓大片。2,拍一些二逼文艺片。3,拍一些大骂中国和描写中国落后的片子。
从一块碎尸的视角开始,戏剧化调度,幽默小细节,活在案件里的人。还是暗、旧、冷,都跟警察有关,《制服》里的洗衣店,《夜车》里的舞池,冷冰冰的面孔,不动声色的讲述。比起当年癫狂的“火焰”而言,“焰火”里的廖凡更纯熟了。影院二刷观感更佳,虽然公映版结尾略傻,但仍然是能挺直腰板的国产片。
黑夜不行白夜行,白日焰火看不清。冰刀亦是无情物,溜冰杀人两不误。
史上最好看的国产电影节电影。真的!
这片主题是不是讲哈尔滨人的性苦闷,我感觉廖凡全片每时每刻都想强奸个谁……
有意思的是,廖凡的舞蹈我是后来才补上的。这部电影反正我会念很久。
有些台词做作到让人想掀桌,一看就不是东北人嘴里吐出来的(一如既往地想黑桂纶镁)。但电影情绪很强,神秘的冰刀、卑琐的男人、雪地里的污垢,看完后在新街口失落了半个钟头。开场不错,简洁、直接。中间对手戏有些萎,不太像样。结尾又强大起来,东北的气韵相当靠谱
我实在搞不清楚这样一部电影怎么得到金熊的……觉得这个故事很假欸,可能它在情节方面比较好看,认认真真讲故事,没有刻意讨好评审搞政治元素吧,虽然故事完整,但没什么立意,我也没有进入到故事人物的感情当中去,没有被感动到,只是一个krimi电影,看过也就忘了,没有感悟。
《白日焰火》有独特的影像肌理,彰显着作者气质。情绪的释放,似暗流涌动。动作的对抗,如利斧凿冰。一方面,它克制、隐忍;另一面,又不掩饰粗犷与贲张。东北既承载世俗,又提供奇观。在现实的粗毛边处勾勒,渲染低调的细写意。微妙的声音设计,入耳最倾心。
原著:东北圭吾。
诗意绝不仅仅止于影片的名字。它还是床单上的瓢虫、居委会过道里走失的马……
没有人想到东野圭吾的那一系列 白夜行 幻夜
炮到小镁之后第二天把她送给警察这种事儿我觉得实在是太扯谈了
东北版《白夜行》
披罪案外衣的文艺片,相比案件本身,重心还是放在情绪上。就好像角色也并没有真正去关注案件的演变,更多还是纠结自己。好在情绪有几处妙笔,比如廖凡的乱舞。刁亦男的电影其实始终在讲城市里孤独的人,但是他片中的城市总像二十年前的小城镇,虽然这回拍的是哈尔滨。一群失意的人在努力活着
片尾十分钟绝逼是柏林电影节评委授予金熊的最大原因。
"文艺片女主有三宝 胸小话少表情屌。桂纶镁为这片儿加了分。"
风格化是把双刃剑 看得出导演用绳命在导戏 亏也就亏在太用力 至于血色浪漫这种事 从骨子里就不属于中国人 不要再说桂纶镁会演戏了好么 那件burberry倒是真不错 拿奖的话是中国电影市场和资本的胜利 #感谢幕后推手 以及依然热爱相信中国电影愿意掏钱进影院的各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