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章鱼老师

原文地址：http://www.qh505.com/blog/post/6663.html

“进入水里，会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你生活中的所有担忧、麻烦都消失了。”这是克雷格·福斯特对于海洋的体验，“渐渐地，你开始关心所有动物，甚至包括最微小的动物，你意识到每一个生命都很重要。”这是克雷格·福斯特对于生命的感悟，“人类并非是访客，而是自然中的一部分。”这是克雷格·福斯特的对于生态的发现，这一切的体验、感悟和发现，是克雷格·福斯特从“我的章鱼老师”中的收获——当普通的章鱼成为人生的“导师”，一种人类俯身下去的平等视角得以凸显，当人类归与生物之一种，不再孤身一人的克雷格·福斯特和“海洋改变计划”的成员在那片海域中畅游的时候，在摄像机的俯视中，他们真的就像是海洋世界里自由自在生活的生物。

那片海域里生活着的普通章鱼，被尊称为“章鱼老师”，这是人类对微小动物的一种同视，但是这种同视里包含着某种自设的成分：只有将人类当成和章鱼等海洋生物一样的存在，人类的中心主义才会消失。但是“老师”无疑也是一种人类的异化，老师面前的是学生，学生是未知而无知的，只有在老师的谆谆教导中，学生才能成长，才能有收获——老师的存在不是体现老师本身，而是为了让学生告别无知和未知，也就是说，老师的设定都是为了人类自身的意义——无论是克雷格·福斯特孤身一人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观察和思考，还是最后实施“海洋改变计划”用来保护海藻林，都是达到了一种为我所用的目的，去除这个目的具有的功利性质，难道不是人类在制造的投影中建立了另一种人类中心主义？

“我们之间十分相似，但还是有一条不能跨越的界线。”克雷格·福斯特在一开始就定义了人类和章鱼之间的同形异构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是克雷格·福斯特基于自己的经历而做出的判断。20年前他去了非洲的喀拉哈里中部拍摄《伟大的舞蹈》，这部电影讲述的是非洲土地上那些对野生动物进行跟踪的土著“跟踪者”，拿着摄像机的克雷格·福斯特体会到了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异类，甚至镜头本身也让他产生了厌恶感。拍摄电影，电影表现跟踪，克雷格·福斯特所说的疏离感也许来自人类至上式的俯视视角，所以在18年前他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南非西开普敦，这里被称为“风暴角”，童年时的克雷格·福斯特就在这片常有暴风雨光临的海域生活——这是他从机器生活回到自然世界的一次转折，而回来的更重要理由是遭遇了人生难以跨越的瓶颈：那时的自己被工作拖累，那时的家人在痛苦中挣扎，那时的儿子像是一个陌生人，“我感觉自己做不了好爸爸。”

就是在这样的人生低谷中，克雷格·福斯特重新回到那片海域回到童年生活，而这对于他来说，就是赤裸裸的逃避，但是在像小时候一样深入这片海域，进入那片海藻林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个像是另一个星球的存在，有自己需要的东西。这里的水温很低，寒冷是最好的形容词，但是寒冷清醒了头脑，甚至开始渴望这种寒冷。而在这种渴望中，克雷格·福斯特进入水域把自己当成了“两栖动物”，接着在潜水中发现了“奇异的动物”，他一开始称呼它“这只动物”：一只被贝壳武装起来的动物，一只用海藻包裹自己的动物，而这只动物正是章鱼——从自己作为一名电影导演到回到童年成为孩子，再到“两栖动物”再到潜入水中在章鱼身边的海洋生物，克雷格·福斯特就是在不断转变中开始了自我命名，也开始实施了对“我的章鱼老师”的学习、观察和思考。

他将一台摄像机放置在章鱼洞穴的外面，对准那只用“盾牌”保护起来的章鱼，人和章鱼都被自我武装起来，这是一种防御式的对话，是人和生物之间清晰界线的设定——这是克雷格·福斯特实施计划的第1天。而到了第26天，还是那片海域，还是那只章鱼，还是这一个观察的人，章鱼从洞穴里出来了，起先触手还在洞穴里，但是后来整个身体都脱离了洞穴的保护，甚至慢慢接近并无攻击性的克雷格·福斯特，“章鱼开始信任我了。”这是克雷格·福斯特的感受，他近距离观察章鱼的触手，纪录章鱼的皮肤，拍摄章鱼行走、奔跑的样子，而章鱼也的确没有把他当成敌人。

从第1天的自我武装，到第26天的相互信任，克雷格·福斯特从章鱼身上得到的东西明显比章鱼从人类身上得到的东西多，而这种多少的对比逐渐使得被观察的章鱼变成了克雷格·福斯特自设的投影。第52天的时候，克雷格·福斯特以为章鱼不再信任自己，因为当他出现在章鱼面前的时候，它反而“逃之夭夭”，但是在试探之后，章鱼又回到了他身边，甚至将自己的触手伸向了他，还爬到了他的手上，一种亲昵的样子，于是，克雷格·福斯特开始“以章鱼的方式思考”，在发现被吃掉而留下的蟹壳之后，他沿着这一线索终于找到了章鱼，而章鱼伸出触手，开始向他打招呼，还贴在他的身上，克雷格·福斯特的问题是：“为什么它会接近我？它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甚至开始对它痴迷的克雷格·福斯特问自己：“它会做梦吗？它在想什么？”

第104天，克雷格·福斯特第一次在夜间潜入水域，观察章鱼在黑暗中捕食猎物；第125天，一条鲨鱼逼近了章鱼，在章鱼躲进洞穴之前，鲨鱼先下手为强咬掉了章鱼的一个触手，克雷格·福斯特看到章鱼在流血，担心鲨鱼会再次到来，而除此之外他想到的是自己的遭遇，章鱼被袭击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也难以逃避自己的苦难？但是当134天的时候，再次看到章鱼只见他新的触手开始长了出来，这给了克雷格·福斯特很大的信心：章鱼能够自己渡过难关，人类为什么不能改变命运？从那时开始，克雷格·福斯特带着儿子汤姆一起潜入这片海域，并把章鱼的故事讲给他听；第271天，克雷格·福斯特开始了新的计划，他更加仔细观察章鱼的捕食过程，螃蟹、龙虾，如何成为章鱼的美食，这个过程并不是很顺利，章鱼似乎懂得“策略”，它的围追，它的突袭，它的毒液，都成为一种智慧的运用，“它教会了我许多……”第304天，鲨鱼再次来到这片水域觅食，并盯上了章鱼，但是在追逐与逃离中，章鱼再次运用智慧，它有时利用海藻体将自己包裹起来，有时用贝壳和石头做盾牌让鲨鱼无从下嘴，最惊险而成功的计策是吸附到了鲨鱼的背上，使得鲨鱼无法近身，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和章鱼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对章鱼的观察越来越细致，发现章鱼的智慧越来越高明，克雷格·福斯特用自己的方式建立起和章鱼老师之间的关系，“我介入到了动物的生活，这是一种越界，但是我无法抑制出自己的好奇心。”打破了界线，就是为了发现章鱼和人类存在的相似之处，章鱼的自我保护，章鱼的避敌策略，章鱼的捕食计谋，当然还有章鱼的勇敢、智慧，对克雷格·福斯特来说，都具有启示意义，“它教会了我许多”便是真正将章鱼看成是自己的老师。在最后一次肢体接触后，第324天，克雷格·福斯特发现章鱼开始了交配，而这也预示着它自己的生命慢慢走向终结，当产卵之后，章鱼几乎就在洞穴中不出，在克雷格·福斯特看来，这就是一种牺牲，“它牺牲自己就是为了后代。”终于，当十万余只卵成为生命本身，章鱼走向了死亡，在被冲出洞穴后，鲨鱼将它完全带走。当章鱼为了后代牺牲了自己，克雷格·福斯特也带着儿子认识了大自然的神奇，汤姆也成为了小小的海洋生物专家——当克雷格·福斯特再次发现章鱼，爬在他手上的是小章鱼，他想象着这只小章鱼就是“章鱼老师”的后代，就像身边自己的儿子。

章鱼和人类建立的互动和信任，章鱼表现出的智慧，章鱼为了后代所作的牺牲，这都是克雷格·福斯特在章鱼老师身上得到的启示，而这些启示也改变了他对于生活，对于人生，对于生命的感悟。一只章鱼只是普通的章鱼，它和捕食自己的鲨鱼、被捕食的螃蟹、龙虾，游经身边的各类鱼儿一样，在海洋世界里都是平凡之一种，所以，它的特殊性正是克雷格·福斯特赋予的，也正是克雷格·福斯特在赋予章鱼特殊性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人类——或者，他在这种观察、思考和制造的投影世界里，他把自己也当成了章鱼，在海藻林里游动，在洞穴里生活，逃避鲨鱼一样的天敌，度过最困难的时期，最后在牺牲中让儿子学会独立，“我参与到了它八成的生命中，每一刻都变得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