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于澎湃新闻网:
在2019年上映的新加坡华语电影《热带雨》结尾,来自马来西亚的华文教师阿玲越过新柔长堤,重返在马来半岛南部的家乡。这座1公里长的长堤连接着新加坡和大马(注:马来西亚华人社会对该国的简称,下文同)柔佛州,由大马演员杨雁雁饰演的阿玲在电影中于新加坡历经婚变和工作变动,最终在家乡的祖屋里见到了仍在操持家务的妈妈,似乎终于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在2020年3月之前,像阿玲一样穿梭于新马之间,是两国间再平常不过的景象。1965年独立后,新加坡发展迅猛,如今国际地位和经济实力更明显优于大马。因此不少大马人,尤其是华裔,选择到新加坡工作,赚取更高薪资。
但疫情改变了这幅景象。针对新冠疫情,大马当局于2020年3月18日起决定实行“行动管制令”(MCO),新加坡则于同年4月7日起实行“阻断措施”,两国实际上彼此关闭边境。这让在新加坡工作的大马人陷入了两难:究竟是留在房租高昂、却有稳定高薪工作的新加坡,还是回到有稳定住所、但缺乏令人满意的工作机会的家乡?
如今,近两年过去,在新的大马人迎来疫情中的第二个春节,却仍有许多人“有家难回”。尽管新马两国间去年11月底启动了疫苗接种者旅行走廊计划(VTL),但因一票难求、隔离周期长、手续繁琐等因素,许多马来西亚人仍无法在春节实现一家团圆,新柔长堤也未恢复曾经繁荣的景象。
“2020年3月18日到现在,新马还是没有完全通关。即使有VTL,我也抢不到票。过年不能回家,我苦不堪言,真的很心酸,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正常生活。”在新加坡已经打工23年的大马人李大顺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被“切割”的两年
李大顺回忆起自己的新加坡工作与生活,既有心酸,也有满足感。“23年前,为了三餐、为了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我选择来新加坡打工。”李大顺说。
疫情暴发前,他每天往返于新柔两地,白天在新加坡打工,晚上则驱车回到距离新加坡只需要45分钟车程的住处。
大马新山市与新加坡“一桥之隔”,许多居民白天坐车前往新加坡上班,晚上则跨境回到房价更为低廉的新山。在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前,每日通勤于新马两国的“越堤族”可能有30万人之多,新柔长堤也因此被认为是全球最繁忙的陆路关卡之一。新加坡民间历史作者李国樑形容称,新柔长堤塞车是正常的,空荡荡才是新闻。
新冠疫情所带来的边境管控几乎影响了所有“越堤族”。澎湃新闻特约撰稿作者、来自大马的Hannah Teh当时写道,2020年3月17日前后,新柔长堤上出现车龙,人流多、耗时久。许多大马人思考再三,决心回到新加坡工作,因此纷纷踏上车程,让新柔长堤的车流和人流量堪比疫情前的春节,堵得水泄不通。
李大顺也是选择留在新加坡的大马人之一。疫情暴发后,他无法回归每日通勤两国的生活,不得不为在新加坡居住增添一份花销。
护士陈静怡和其丈夫都是大马人,两人都在新加坡工作。她的丈夫不像她一样获得新加坡公司安排住宿,因此在疫情前也是每日往返两国的“越堤族”,疫情后夫妻二人不得不在新加坡寻找住处。
陈静怡向澎湃新闻算了一笔账:“新加坡租房预算在新元600至1100(约合人民币2800元至5165元)间,而大马租金预算是林吉特500至800(约合人民币760元至1215元)。”显然,在新加坡租房意味着更高的花费。
疫情前,陈静怡和丈夫每个周末都会回到大马,以探望父母和陪伴子女,但疫情让这种定期的团聚不再可能。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阿文。他来自大马柔佛州,为继承父亲在新加坡的建筑工程生意,已在新加坡工作17年。“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大马,疫情暴发后整整两年都没有回去见过他们了。”阿文接受澎湃新闻电话采访时无奈地说,“我有两个儿子,我每天晚上都会和他们视频聊天。感谢太太理解我的工作,也一直在开导儿子们。”
对阿文等大马人来说,即使有了VTL等返乡渠道,跨越国境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是他们工作上所“不可承受之重”。“我和父亲是小本经营,如果我抽身几天,就有可能有客户因为找不到我而流失他处。工人还能以无薪年假的方式为返乡留出充裕时间,管理层的职责却让我抽不开身。”阿文说道。
在新加坡的中学担任华文教师的小樱用“被切割的两年”来形容在新大马人这两年的集体经验。“这种地理上的切割,迫使我们每个人都重新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在新加坡如何生活,又是否需要在某一天回到大马的家园。”小樱向澎湃新闻说。
星国梦
新马两国仅一水之隔。实际上,新加坡在1965年独立之前更长期被视为泛“马来亚”(Malaya)地区的一部分;“分家”许多年后,因文化相近、族群构成相似、经济往来密切,新马两国仍关系紧密。
对大马人而言,新加坡是“淘金”之地,是实现“星国(新加坡别称)梦”的地方;对新加坡人来说,大马则是食品、水源等生活物资的主要供给国,也是休闲娱乐上最近、最方便的乐土,来自大马的数十万劳工更是新加坡经济的重要支柱。Hannah Teh近日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仍说,新马称得上是“血脉相连”,有着独特的联系。
几乎所有前往新加坡工作的大马人都会提到“1:3”的汇率。这也就是说,他们在新加坡赚到的“1元钱”,可以在马来西亚当“3元钱”来花。“我总是担心留在新加坡钱会不够用,压力也很大,一度有冲动的想法,想要放弃工作回家和家人团聚。但马来西亚的薪水不够我养活家人,因此我选择了放弃回家。只能安慰自己,希望病毒快快离去,我能早日回家。”李大顺说。
在新加坡1965年刚独立时,两国货币的汇率是1:1。半个世纪过后,两国的经济有了明显的差距。对许多大马人而言,在新加坡工作或生活,不仅是出于经济的考量,也是对马来西亚政府失望的结果。“你懂得啦,新马政府相比,‘一个天,一个地’。”阿文向澎湃新闻直言,他还带着马来西亚人常见的幽默感自嘲说,“你们记者天天都会看到马来西亚新闻,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啦。”
2020年3月,马来西亚发生“喜来登行动”,于2018年取代长期执政的国民阵线政府的希望联盟政府垮台。许多媒体分析指出,马来西亚疫情之所以于2020年初陷入大规模暴发,正是由政府垮台所引致的混乱造成的。
希望联盟政府上台时承载着社会各界对改革的期望,承诺要在根除腐败、发展经济、改变族群不平等议题上取得突破。然而,希盟政府不到两年便陷入垮台,2020年3月上台的国民联盟政府及2021年8月重新上台的国民阵线政府更呈现出“马来人大团结”的族群政治局面,曾经深陷“一马弊案”丑闻的马来民族统一机构(巫统)重返政府权力核心,这让倾向于支持希望联盟的马来西亚华人社群倍感失望。
小樱是吉隆坡华人,中学毕业后前往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就读,并于2017年毕业,此后一直在新加坡工作,疫情前往往会在大学假期时返乡。小樱分享说,马来西亚有着从小学到大专的完整的华文教育系统,但大马官方并不看重她热爱的中文研究和华文教育,因此她在本国获得奖学金的几率不大,新加坡华文教师的薪水也让她更感心动,所以她选择前往新加坡学习和工作。
2021年11月底,新马两国间启动VTL,小樱感到便利,终于踏上了因疫情而久违的返乡路。很不巧,小樱使用VTL重回新加坡时,马来半岛暴发了大规模洪灾。据新加坡《海峡时报》12月20日报道,大马官员称这场洪灾“百年一遇”。围绕着灾情应对滞后、救灾不力、政客“作秀”等问题,马来西亚各族群社会都再度兴起了不满政府的“吐槽”声。
就在不久前,12月9日,新总理伊斯迈尔当局决定举行纪念上台执政百天的“大马一家”4日系列活动。大马医药协会(MMA)负责人等专业人士和媒体人对此批评道,疫情期间政府主导这种千人规模的活动,似乎是在执意增加新冠病例。这也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引起广泛批评。
“避开”了水灾的小樱对大马政局感到十分无奈。在她看来,马来西亚民众早就练就了“互助”的习惯。据新加坡《联合早报》6月报道,面对严峻的疫情,许多马来西亚人经济压力激增,有网民为此发起“举白旗运动”,呼吁有能力的人向在家挂出“白旗”的人施加援手。
根据小樱的讲述,大马互帮互助、人心善良的人情味背后,其实是政府的失职。她向澎湃新闻做了更具体的描绘。“在新加坡,每人只戴一层口罩;在大马,许多人会戴两层口罩。”小樱分享道,“武断地说,之所以新加坡人没有大马人那么夸张,是因为他们更能信赖政府。而大马人在心态上就比较无奈,总想着办法来保护自己。”
“我们不能靠政府呀,总是朝令夕改。像是水灾上,大马应急设施做得很糟糕,政府工作也很差。回家比较后,更能认识到新加坡的效率。在大马,总是要‘自己想办法’。哪怕是新冠检测,马来西亚都常出现安排不当、指示缺失的问题,让人很烦恼。”小樱说。
归向何处?
一如小樱所说,疫情迫使许多大马人长期滞留在新加坡。久而久之,这些大马人开始考虑是否要申请新加坡永居权,甚至入籍当地,进一步告别马来西亚。
“我本来就主要在学校里工作和生活,和家人可以通过视频电话拉近距离,疫情对我日常生活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但硬生生地被切割了两年之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如何,甚至在考虑争取入籍新加坡。”小樱说,“我原以为家乡不会改变很多,去年11月返乡时却有物是人非之感。也许,地理的切割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心态上的切割。已经两年了,那未来会如何呢?”
阿文、陈静怡也在考虑争取新加坡久居权。对阿文来说,新加坡意味着更好的教育和未来,他希望尽快把老婆和孩子接到新加坡。这样不仅可以一家团圆,也可以让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
不过,对陈静怡而言,在新加坡久居和保持马来西亚国籍并不矛盾。对她而言,申请新加坡永居是方便工作的安排,但她仍然想要在未来回到马来西亚。“我还是更喜欢马来西亚的生活。从小在大马长大,生活步伐较慢,食物好,人也不一样。新加坡是很好的地方,可还是觉得家里更好。”
尽管新加坡经济发展成绩优异,但这也意味着社会竞争压力极大。新加坡社会中流行的闽南语词汇“惊(怕)输”(kiasu)形象地展现了新加坡竞争激烈的状况。
对小樱来说,这种“效率至上”的倾向也十分清晰地体现在新加坡的语言学习上。新加坡社会的主要教学和交际用语是英语,但政府也支持保护各族群母语的“双语教学”,因此华语往往是华族学生的必修课(马来文、泰米尔文对应马来族和印度裔新加坡人)。但在效率至上的影响下,许多新加坡华族学生将华语教学的目标局限在“和中国做生意”上,这让小樱感到十分可惜。
“虽然新加坡和大马不同,华族是最多人口的族群,但整个社会完全以英语为主。而华人和华文文化是我的归属感所在,这让在情感上对何去何从十分纠结。”小樱说,“希望和中国商机对接肯定不算错,但文化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呀。”
在不断往返新马两地的过程中,小樱反而对自己的家乡有了更深的认识。“每次回到大马,我就发现这里文化不仅多元,而且每种文化都保存的很好,包括马来文化、华人文化、印度文化。在华人文化中,潮州话、福建话(即闽南话)、广东话、客家话等各种语言都十分活跃。只要我打开电视机,很容易就看到诸如醒狮等传统华人文化的节目。这都是让我向往的多元文化和华人文化环境。”小樱向澎湃新闻感慨道,“这种亲切感,只有马来西亚的华人社会可以带给我。”
尽管疫情局势仍然复杂,奥密克戎毒株更为新马两国防控带来新的难题,但在星国寻梦的大马人还是希望能早日回国和家人团聚。去年11月底,新马两国建立起VTL通道后,有关机票和车票均迅速一抢而空。
但李大顺和陈静怡都没有那么幸运。更何况,生活不只有“单程票”,返乡的大马人还要考虑回程新加坡的事宜。李大顺梳理说:“快速方便的VTL一票难求,那也可以走落地隔离五天的另一种方式,可这种渠道的票我也还是抢不到。假如我真的回到了大马,再回到新加坡的车票仍是一票难求。更何况,如果两趟都要住酒店隔离,那花费就更是高昂了。我们年假有限,只好选择年后才回,真的很不容易。”
李大顺期望,新马两国政府能在新柔长堤这条路上增开巴士班次,让在新加坡被称为“马劳”的大量马籍劳工早日回家团圆。据《联合早报》等两国媒体报道,两国政府已在考虑加开VTL的航线和班车,并将入境地点开拓到马来西亚的槟城、沙巴、沙劳越等其他地方。
1月31日,华人春节的除夕之夜。陈静怡、阿文、小樱不约而同地选择和其他同样留在新加坡的亲朋好友吃团圆饭,并和远在大马的其他亲戚视频连线,恭贺新年。“家人肯定会发团圆照来诱惑我,我们就线上和家人截屏合照咯。”小樱笑言。 面对疫情,新加坡和大马等东南亚国家已转向“与病毒共存”的策略。尽管如此,政府仍无法保证所有民众都免于感染新冠的恐惧,国家间的边境政策仍比较严格。 面向未来,李大顺仍然乐观。“新、马政府都承认,新冠病毒在短期内不可能消失。我们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注意卫生,少去人多的地方。我们要听新加坡政府的话,学会怎么和病毒共存。” 阿文仍在坚持他口中“有苦有乐”的工作。据他形容,他在新加坡基本上是早上睁开眼就要去赚钱。“不像在大马,睁开眼后还是很轻松啦,只要不花大钱,都没有关系。”阿文说。 “其实就是没办法。我个人认为,不要想太多,就当着是新的环境去面对。如果要回去疫情前的生活环境是不可能的。面对新的环境,尝试面对即可。”阿文坚定地说道。 (根据受访者要求,小樱和阿文是化名。实习生袁明晰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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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eCina:我是昨天看的《热带雨》,之前也看过您和杨雁雁合作的《爸妈不在家》(Ilo Ilo)。其实我感觉二位合作过的这两部电影间是有一个连贯性的,但就是从母子关系变成了一个师生关系。我想先问一个有关剧本的问题,那(剧本)最早这个雏形,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已经有了吗,还是有其他的设想?因为也在说一个母亲。
陈哲艺:对,我觉得电影最重要的,其实讲的是这个女人的心路历程,多过于她跟学生的这一段。其实我在发起剧本的时候,就一直想要写一个关于快要步入或已经步入40岁的一个女人,她怎么去面对,不管是婚姻啊,家庭啊,然后事业上的一种挫折或瓶颈。特别是,在华人社会或亚洲社会,女人到了一定年龄你都需要说你结婚了,结婚之后那一定要有小孩;或者说你一定要满足社会上对你的一种“expectation(期待)”。所以其实主要的是这个东西,后面才会把学生、老师跟学生的这一块写进来。但我觉得其实我不会完全把它看成一种所谓的师生恋,我觉得,人性嘛,人本身…其实你心灵上需要安慰的时候,谁伸出援手,然后给你那样的温暖,我们都会跟他有一种情感上的交错。
CineCina:两部电影我们如果放在一起看的话,家庭都是故事的核心。那这样一个(家庭)环境应该是您所熟悉的,或者说整个大环境中您了解到的一些生活经历?
陈哲艺:也不会说完全熟悉,但是我觉得我对家庭这个东西,或者说我对我们华人社会还有家庭里的一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跟关系其实是蛮敏感的。因为我本身长大的时候,我两边的爷爷都已经过世了,所以我其实没有家里有老人一起居住的那样的一个环境。但是我不需要有这样的一种生活经历,我不管是去朋友的家,或者在公车上面,都会有这样的观察。
CineCina:那我有个问题问雁雁,二位也合作好多次了。因为之前您在演《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是真的怀孕了,那这次您是怎么准备这个角色的?
杨雁雁:这是我第三次跟他合作,第一次是一个短片,第二次就是《爸妈不在家》。这次准备的时间很短,大概就一个月的时间。第一个最大的准备就是怎么样把我从一个这辈子都留着短发的女人变成长头发的。(笑)
陈哲艺:你看她头发就很短,所以其实在电影里面她一直是戴假发的。
CineCina:那长发这个设定是您一定要求的?
陈哲艺:对。
CineCina:因为《爸妈不在家》里,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走的时候他(男主角,亦由许家乐饰演)剪了一段头发下来…
杨雁雁:但是剪的是Angeli Bayani的(陈哲艺:那个菲佣的)。
CineCina:那头发这个是…
陈哲艺:其实我对人的一种触觉嘛,我觉得是蛮深的,所以我电影里面,不管是《爸妈不在家》,还是这一部电影,不管是对他们的谈吐或者说外形,都有一种感觉,这个感觉是我一直在电影里要捕捉的。不管是里面的老人啊,里面的校长啊,那个样子或姿态,或者社会阶层的那个背景啊身份什么的,这个东西我是一直有很深的一种印象的,所以其实我想做的就是这个(去捕捉这个感觉)。
杨雁雁:这个头发啊,还有妆,这个方面其实真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在我们开拍之前,我们特地去网罗我们的化妆师、发型师。
陈哲艺:你看我们的化妆师在后面,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做很多不同的test,因为其实她的问题就在于,电影里面我要的——
杨雁雁:我的问题…(笑)
陈哲艺:没有,我说电影里面我要求的东西又很赤裸,所以我要的感觉是没有画过浓妆,很素颜,但又要有一种气质出来,所以其实我们在这个方面做足了功夫。
杨雁雁:我想在这里我也证明了,作为一个演员,真的是可以把气质完全给改掉的。我们真的就是一只变色龙。平常我是什么样子,跟我在拍摄的时候不同的样子,它需要经历过一些“transformation(改变)”。“transformation”之后呢,我相信演员都能去做到这一部分,就是让那个角色真正的“embodied(具体、具象)”。也就是在银幕面前更加需要变成是,每一件事情就像每一天我都在做的,我的每一瞥每一笑都是平常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我作为一个演员我非常清楚,我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笑)
CineCina:许家乐(《热带雨》主演)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还是小孩,那现在已经长大了…
陈哲艺:对长大了,我们拍的时候他17岁,他现在已经18了。
CineCina:对于观众来说,他们看到(《热带雨》中的)许家乐之后会感觉是熟悉的人突然变了一种关系。
陈哲艺:但其实很多人如果不知道的话,可能也不知道他是家乐。
CineCina:对,其实像杨雁雁您这两个形象也很不一样,之前怀孕的形象和这个老师,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看出来是同一个人,需要很仔细才能看出来。(杨雁雁:是。)那么家乐在这两部电影之间,还有参与过其他表演吗?
陈哲艺:他好像之前有拍一个电视剧,我自己也没看,然后他跟我说,“很差,请你不要去看。”(笑)
杨雁雁:其实那段时间他是专门在念书,因为他在跟我们拍摄《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他才9岁。
陈哲艺:没有,他11岁。
杨雁雁:11岁第二年他就得要准备很大的一个考试,然后进入中学。所以他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在念书。在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小孩演员本身就有一个很好的直觉,他有一种很纯、很直接的直觉。一直到了现在拍《热带雨》,他竟然还保持着这种纯真的直觉。
陈哲艺:其实我们还蛮意外的。
CineCina:我感觉性格上是连贯的,就是感觉的确是同一个人长大,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就是在某些方面,比如说话…
陈哲艺:我觉得说话他口条方面其实是没有改的…
CineCina:或许是有一些莽撞的那种感觉?
陈哲艺:可能有一点点。但是我感觉,我们自己看到的是,家乐是一个不用看剧本的演员。就是大家可能还在这边死背台词,而他可能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从来不带剧本来,非常懒惰,然后只要是有片刻他就会在旁边睡觉,非常懒惰的一个人。但是当你把他叫出来,你也不用跟他复习,所有的台词都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了。
杨雁雁:所有的感受都在那边。
陈哲艺:对,他有一种…我也不知道,他真的是有一种天分。我们从《爸妈不在家》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演过戏,六年多了,这个东西,通常很多年轻人都会被抹掉,但是他还保持着这个东西。我们看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种很单纯的东西,这个纯他还是有保留到的。而且这个在新加坡是很罕见的,因为新加坡小孩很多是很早就成熟了,很早就被迫说,“我问你一个问题,那你必须要答怎样的答案才是标准的答案。”但是反而他永远就有这样的一种童真在。我觉得这个东西,他如果一直保留的话,可能他还可以继续演戏。
CineCina:这两部电影的发展都是从一个单纯的关系慢慢地,也不一定是变质,也可以说是升华,变成了更复杂的东西,但都还是很善良的感觉…
陈哲艺:应该说,我觉得我的电影都很儒家。像台湾的一些朋友,他可能看了我的剧本或者看了我的片子,都会说,“很奇怪,你在新加坡长大,但是你的东西感觉比我们还更华人。”
CineCina:很传统?
陈哲艺: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新加坡从小就受的是很西方的一种教育,然后我们也是前英国殖民地。从小都是讲英语,在家里也是看英文报,也没有看华文报,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自己潜在的一些价值观还是非常的传统,非常的华人,非常的儒家。就好像我拍的电影,最后虽然是碰及了一些道德的禁忌什么的,但还是会非常的中庸。
CineCina:那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传统”,您选择让主人公做一个中文老师,您的电影也在做一种评论,就是学中文和学英文?
陈哲艺:我觉得这个是我对新加坡现下的年轻人或者这一代的华人,对现在的环境的一种表态。其实我觉得蛮可悲的,就是现在很多,像电影里面你看的很多学生,不管是中小学生,哪怕是近几年从中国移民到新加坡的新移民的一些小孩子,他完全在新加坡就只讲英语,有点排斥讲中文,或者对中文书、中文的一些文化就是感兴趣(而已)。我真的觉得人没有根是没有存在感的。我对这个东西是蛮担忧的,在新加坡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问题。
CineCina:那在《热带雨》中老师最后回到了马来西亚,而在《爸妈不在家》里菲佣也是回家了。我的理解是,也有种异乡人的感觉,就是他们在新加坡工作也好,居住也好,但是最后好像都需要回到自己的家里。
陈哲艺:你这样举例其实也成立,但我觉得对新马的观众来说,它讲述的是一个新加坡跟马来西亚那么多年来特别微妙(杨雁雁:纠结的)的一种关系。其实很多马来西亚人都会来新加坡工作,但是你会发现很多马来西亚人也不会把国籍换成新加坡的。虽然你在这边生活,虽然你在这边赚钱,虽然你在这边成家,但是家乡或者家的感觉,你可能是在新加坡找不到的。
杨雁雁:应该是有“根”的感觉,不是“家”的感觉…就是一种家“乡”的感觉。
陈哲艺:对,是家“乡”的感觉。但是那么多年来我的观察是,很多马来西亚人,包括我另外一个制片,他也是在新加坡工作了大概将近25年,但是他们还是对“马来西亚人”的这个身份,它还是很个人的一个东西。它是很微妙的一个关系。我觉得这一块,可能新马的观众看了会更有情怀。
CineCina:《热带雨》里面有一个让人印象很深的段落,那个梦境,就是她(女主角)醒来之后,走到她公公的房间,发现那边有一个小孩。您能不能说一下这一段的设计?因为我是看到它一开始就换成了手持,所以整个摄影的感觉可能也不一样。
陈哲艺:对,因为它就是梦境嘛。而且我觉得它代表着这个女人一直想要的一个东西,她想要抓住的一种希望。但最后她经历那么多,最后还是得到了嘛。那个梦境对我来讲,就电影语言方面,我觉得它必须有一个变化。这个东西是我从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有跟摄影师有讨论过的。
CineCina:这是电影里面一个比较超现实的部分。它也像一个循环,因为后面老人就去世了。
陈哲艺:对的。
CineCina:那我想问一下雁雁,有没有哪几场戏让您印象深刻的?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在学生家里那一场。还有一个是烧纸钱那场,有一个情绪上的很明显的外露。
杨雁雁:对,出口,像是突然有一个爆发点。所以这个戏拍得蛮辛苦的,因为从来就没有办法发泄那个情绪。
陈哲艺:因为很压抑。
杨雁雁:对!(笑)
陈哲艺:搞不好这可能是这一生当中拍过最压抑的角色。
杨雁雁:拍完这个戏之后,就想要拍那种很外放、把情感都宣泄出来的角色。在拍的时候…在我的公公过世的那场戏,我自己感觉是很深的。
陈哲艺:是在梦境之后。
CineCina:您只是通过叫他…
陈哲艺:对,完全是拉背拍的。而且那场戏一开始设计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说一镜到底,然后——
杨雁雁:其实我不知道最后他剪掉多少,我还没看过电影呢。
陈哲艺:她今天第一次看这个电影。
杨雁雁:对,可以说拍摄的时候基本上是每一天就好像站在悬崖边。我已经不知道我这20年来自己的一些信念、一些底线到底去了哪里了,到底我自己在干什么,以前自己很肯定、很有把握的事情,到底都到哪儿去了?这是我拍摄《热带雨》的那一段期间最痛苦的一件事情。
陈哲艺:而且这部片子其实对女主角来说其实真的很吃力。我们拍了40天,每天每场戏都有她。很多时候排通告就是说,来半天再回家休息,或者说放几天假不用拍,其他的演员,像公公、老公、小孩,可能是这个样子。但是对她来说,就是每天12个小时每场戏,而且每场戏都非常内敛,每场戏情绪上都需要…虽然压抑,但里面有很多东西在打滚,所以我觉得应该会拍到蛮吃力的。
CineCina:也有很多独处的戏,她在车里打针也好,在家里照顾完老人,她也是一个人,因为丈夫没有回来。其实是非常考验女主角的表演的。
杨雁雁:谢谢。(笑)
CineCina:我觉得这个人物是成立的,可以理解她为什么后面会有这样那样的决定。还有一个问题,是有关电影里面的武侠元素。有一种的呼应,小孩是练武术的,公公在家里看胡金铨(的影片)——
陈哲艺:这个决定来自两个地方,第一就是我选择用家乐的时候,家乐从小学大概八岁就开始练武术了,后来这几年他没有练得那么频繁。我们剧组也会叫他去训练,因为在片子里面有一场比赛,他又拿了金牌,所以必须要让他继续练到可以得奖(的水平)。
CineCina:那这是在剧本里原来就有的,还是按照他个人改的呢?
陈哲艺:对,剧本本身就没有把武术这个东西写进去。但后来写进去之后,我自己又想要在片子里面对华语电影做一种象征性的致敬吧。所以为什么会选胡金铨导演的《大醉侠》和《侠女》,因为我觉得他就是华人电影、武侠电影之最嘛,是巅峰。所以我其实就是用这个东西来呼应武术这一块。然后当然你看到的就是一个老爷爷,老爷爷他完全就是不能动的,但是他看的东西就一直可以动。他跟这个小孩又有连接,也发生了一种情感,犹如爷爷跟孙子的一种情感。那么一个不能动的老年人,其实一直想要动,他看的东西是武打片,而这个小孩又很好动很爱打,他的介入给这个老人带来了一种新的动力。
CineCina:还有一场戏是靠近结尾的地方,当这个老师她去用最后一个验孕棒的时候,她笑了一声,但是以留白的方式,就是你看不到她人,只看到一个门,我不知道您有没有一个答案,或者表演的时候有没有怎么要求,要呈现出怎么一个效果。
陈哲艺:我记得我们在剧本里面写的是“哭笑不得”——“哭笑不得,老天爷给她开了那么一个大的玩笑”——剧本上面就是这样写,所以她真的是很难演,因为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那我希望最后的感觉是…
杨雁雁:你要不要说这场戏拍了几天。(笑)
陈哲艺:拍了很久!然后对,因为她又要有笑的感觉,又有喜悦,又有一种惊讶,就是在这种压抑里面,又有一种同情自己的悲哀,又喜又悲真的很难。真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多我喜欢的电影,好的电影,其实它的情感没有那么的单一,它一定是很多层的,或者它是模棱两可的一种感觉。我希望电影,不管是所谓的结尾,或者说里面每一步的桥段,它都有这样的东西出来,而不是说很直白的那种,“这就是电影的的情感,我要你感觉的、我要你feel的就是这个东西。”我最近偶尔会去电影学校教课,最近我常教的一场课其实就是两个字,“留白”。而且我觉得这也是我们中国人或者华人其实那么多年来、千年来就有的一种氛围或者一种气质——留白,就好像你看水墨画,或者说你看书法,它永远都有一个空间,就是给观众、给看的人、给读者留下东西给它填空…我对当下的很多华人电影最大的意见就是,电影本身的艺术是用影像讲故事的,它是给很多空间给观众去发想或者思考,或者是去互动的。但是现在的,特别是在亚洲或者在华人电影,它不是“留白”,它是“直白”,什么东西都是很直接的,就是用对白啊交代啊把它讲出来。所以我还是希望说,我还是在电影里面,不管是在画面或者表演,还是有留白这个东西。留白对我来说真的是千年来我们文化里面的一种精髓。
CineCina:那表演上其实也有,应该不是“留白”,而是“隐藏”。
陈哲艺:嗯应该说是一种克制,一种委婉,而且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片子对表演的要求真的很细致。
CineCina:那您有什么例子可以分享一下吗?
陈哲艺:就像雁雁刚刚举的例子那场戏嘛,她整场戏其实完全只有一个身影,一个背影就带过的。但是这个背影,通过她哽咽里面的情绪,她的哭声,就是她淡淡的那种,她叫“公公”的感觉,就很感人。我不用一个大特写,我也不用一定要看到她泪流满面什么的…对我来讲,这个片子里面很多想要做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杨雁雁:反而在那场戏,我觉得…我还没看嘛,但是拍的时候我觉得有一种小津的电影的感觉。“哭”就是一种不需要正面(描述)的东西,它就是一种影射,而不是直接地跟你说。所以当他叫我完全转身的时候,其实我是挺失望的。(笑)
陈哲艺:我们这部片子其实每个镜头都是拍了好多条的。
杨雁雁:最高纪录是多少条?
陈哲艺:33条。
杨雁雁:本来是32就拿到了,第33颗是拿来玩的。
陈哲艺:我们最后用的是第30条。
CineCina:是哪一段戏?
陈哲艺:最后一场戏,最后一个镜头,她的笑容。就是那么简单也没有对白的一个笑容我们拍了33条。
CineCina:最后一个问题和片名有关,就是这个《热带雨》。整个电影的色调是很冷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说…
陈哲艺:但最后还是有阳光。
CineCina:对,最后就是阳光,那就是说,这个结尾其实也是一个“留白”,她到底有没有小孩是留给观众去想,阳光其实也是一种希望。
陈哲艺:对,我希望我的电影最后还是会有希望的。我还是一个乐观者,不是一个悲观者。所以我不管是在生活上经历了多少,我觉得人性还是要秉着一种希望。它虽然不是很澎湃的、很“happy ending”的那种东西,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片子最后还是有阳光跟希望的。那如果你讲到“下雨”这个东西,我觉得可以用两个方式去看它,它可以代表是这个女人的一种心境。当然,从更宏观的一个角度来看,我觉得它代表着我对现在新加坡的一种感觉。
CineCina:他们拥抱的那场戏之后是镜头拉远,观众能看到后面的天际线。
陈哲艺:对,我觉得新加坡现在给我的感觉有一点紧张,冷冷冰冰。因为我现在都不住在新加坡,都住在国外,在英国。我觉得这几年特别是这十年来,新加坡给我的感觉是它越来越不温暖。那我希望,我也期待新加坡越来越温暖。反而我觉得马来西亚是更加温暖的。(笑)
CineCina:很高兴能和两位交流,也预祝今晚的首映一切顺利。谢谢两位!
2019年9月 于多伦多
当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则更关心是怎么发生的。
人是复杂的情感动物,本难梳理,《热带雨》则用一些意味深长的细节,带出了这场师生恋的脉络。
1、雨天的第一次同车,伟伦对老师表示感谢,同时也鼓励她别忍让无理司机。这显得伟伦比实际年龄成熟,又让阿玲感受到他的小小男子气。
2、伟伦偷拍老师,是一种明知你我有距离但我仍情不自禁的青春萌动。而且我知道你有心事,我想靠近你,了解你。
3、中文补习课,其他学生都跑掉了,只有伟伦留下,阿玲感受到被尊重,她请伟伦在教室一起吃榴莲。榴莲的特性是什么?别人闻着臭,自己吃着香。禁忌之恋或许也是如此。
4、阿玲带伟伦回家补习,伟伦和阿玲瘫痪的公公相处甚欢,不是一家人,却让三人都享受到了难得的家庭乐趣。
5、伟伦的武术比赛,他父母都没去现场,阿玲带着坐轮椅的公公去了,见证伟伦拿了长拳冠军。
悲伤时的身边人、快乐时的身边人,我们总是很容易爱上,不是吗?
6、三人一起吃榴莲,再次以榴莲为喻,不为世俗所容,但当事人或许只想说“真香”。
7、中文补习课,从一对多,慢慢就变成只有一对一了,这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8、阿玲批阅伟伦的作文,写的是师生之间的尊重。意味伟伦将自己和老师视为平等关系,阿玲看得愣了神,笔尖墨水晕开,意味阿玲的心潮涟漪。而这鲜红,也预示着性即将来临。
9、和阿玲发生关系后,伟伦像个男人一样,表现出了体贴和担当,给阿玲空间恢复平静、问阿玲是否要喝水(虽然他家冰箱空空,饮品只有可乐,也再次说明他被父母疏于照顾)。伟伦送阿玲下楼,在电梯里主动牵手。但有外来者闯入,一个小小的电梯,就是新加坡这个移民社会的缩影,而阿玲伟伦和他们之间,被阻碍物隔开。
10、师生恋由于同学抢伟伦手机而泄露,阿玲退缩了。公交车上伟伦执意要牵手,阿玲拗不过顺从了,但用文件夹做掩护,而文件夹书脊上写着:礼义廉耻。意味这段感情必将屈服于现实运行的道德法则。
很喜欢《热带雨》的最后一个镜头,阿玲似乎什么都失去了,但她笑了。
看死君:眼看着2020年的进度条已经用完1/4,整个华语影坛却依然处于彻底停摆状态。同比去年这个时候,春节档《流浪地球》已成爆款,《过春天》和《地久天长》前后上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定档清明;后来,这些电影也都成了不少影迷心目中的2019年度十佳。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一部,同样是诞生于2019年的华语片,陈哲艺导演的《热带雨》。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内观众看到这部电影,它也顺势成了影迷们近期热议的话题。
继长片处女作《爸妈不在家》囊获金马奖最佳影片后,陈哲艺潜心蛰伏了六年,才终于不动声色地孕育出他的第二部电影长片《热带雨》。难得的是,依然不失水准,甚至比前作更为成熟有力;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金马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影片《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
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跟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随之越发潮湿。
有人将《热带雨》定义为“师生恋电影”,自然也情有可原。即便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部电影所呈现的议题远远不止师生恋这么简单;但纵观影史,那些真正经典的所谓“师生恋电影”,也绝对不是仅以此为噱头,比如《钢琴教师》《丑闻笔记》《白色婚礼》《教室别恋》等等。
而在陈哲艺导演心目中,《热带雨》这部电影更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正如他所言,他“并不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这一切,都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最终牵引出这样一段情愫,他唯有“跟随人物”去往那里。
独家专访《热带雨》导演陈哲艺
采 访 | 看 死 君
看死君:导演好,您曾凭借《爸妈不在家》获得戛纳金摄影机奖、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等殊荣,可以说是一鸣惊人。而《热带雨》作为您的第二部长片,在创作心态和创作条件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陈哲艺:其实没有,我觉得对自己还是有同样一个要求,如果心态真有改变的话,我可能不会等那么久才拍另外一部。
其实《热带雨》这部电影的筹备,我光剧本就写了三年,比我写《爸妈不在家》要更久。当初《爸妈不在家》写了两年,而这个写了三年。然后就是找演员,找景,筹备,其实也花了很多时间。你想,跟前一部相隔了六年。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因为得奖,然后有了什么包袱,反而是我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要求。而我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我是不是能对得起电影中的人物,电影中的故事。
而且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知道,电影这个东西它会永远缠着你的。你在拍完电影之后,它不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它会永远被收录在DVD、电视机或者网络平台上,甚至你坐飞机的时候都有可能会看到。
因此,我在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我必须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等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依然相信当年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做到最好的。
看死君:国内观众对《热带雨》的反响非常好,这在您自己的预期之内吗?
陈哲艺:完全没有,完全是预期之外。我们这部电影是在多伦多电影节全球首映,在站台单元竞赛;然后去了温哥华电影节;而第三站是在伦敦电影节展开欧洲首映。但这些都是西方国家,面向的都是西方观众。
直到平遥电影节的亚洲首映,才终于真正面对纯华语观众;他也不是说日本观众、韩国观众,就是纯华语观众。我那个时候非常期待也非常担心,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反响。
这种感觉就跟我之前拍《爸妈不在家》一样,我会担心,它是不是一个非常新加坡的故事,然后国外的华人是不是会有一种同样的共鸣或情感,他们会看得懂我的电影吗?
而且《热带雨》这部电影,其实我自己觉得比我之前的作品要沉稳、成熟很多;但也比之前有更多留白,更多潜台词。所以我很担心,观众会不会看得懂。
我发现现在国内很多电影,都已经完全没有留白了,完全是直白到底。我就在想,现在的观众是不是已经被养到完全不会动脑筋了,根本不愿意去思考。
看死君:您为什么会选择“师生恋”这样一个主题呢?
陈哲艺:我觉得师生恋是其次,一开始最让我着迷的是女主角阿玲这个角色。我想要写的是,一个快到40岁的遭遇中年危机的这样一个女人。不管是在婚姻、家庭还是事业上,她都似乎遇到一种瓶颈。她要怎么去重新定义自己,怎么去重新找回自己,怎么继续走往下的路。
我其实是因为对这样一个人非常着迷,而不是说我要写一个师生恋的故事。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解、去沉浸在这个角色里面,就是跟着她走,然后她带我去那里。
你看阿玲这个角色,她白天教课、辅导、改作业,傍晚回家做饭、照顾老人,然后又要改作业。同时,她还在做一些受孕的医疗,需要打针、吃药、复诊。这个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社交生活的。她不像我们很多人,周末会去看电影、会去约会。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生命已经有那么多的创伤、失落和寂寞;她如果需要温暖,需要有人给他一些关怀,这个人会在哪里出现。他不可能在家里出现,除非是一个鬼魂。
所以他必须是在学校,那只有两个可能性嘛。一是同事,是另外一个老师;二就是一个学生。所以这并不是说,我就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
我是跟随人物带着我走,然后看她会带我去哪里。但我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其实也并不是纯师生恋,甚至完全不是纯爱情。只是两个寂寥的人,在那个时候都非常需要关怀和温暖。我们每个人其实都需要一种温度,一种陪伴。
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孩,而学生伟伦是不是他想要照顾的小孩呢?或者说,因为她的老公是跟她完全疏离的,常常都是见不到人,那么伟伦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呢?
至于伟伦,由于父母长期在国外,对他而言,老师阿玲到底是不是他青春期的爱情或初恋,还是一个取代妈妈的人物呢?所以,我想探讨的人物关系其实很复杂,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死君:男女主角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母子,这次则是饰演一对关系不太寻常的师生。这对于他们的表演以及您在执导上有没有一些挑战?
陈哲艺:我对所有的演员,特别是他们两个,在《热带雨》这部电影里比之前在《爸妈不在家》中要更加苛刻。你可以通过电影看到,这次的表演要比《爸妈不在家》细致很多很多。
回想他们上一次跟我合作还是六年前。这六年来,雁雁也有跟很多其他导演合作;而家乐这几年听说参演了一部电视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表演。
对他们来说,这次在《热带雨》中的表演其实非常辛苦。特别是雁雁的角色,非常不好演。至于家乐,他会直接跟我说,你为什么要我喜欢一个老女人,我本身是不会喜欢老女人的。但是我叫他做什么,他还是会做。他一旦沉浸在角色里,就可以完全没有包袱地去往前推进。
我觉得确实有一些尴尬的地方,特别是因为《爸妈不在家》的包袱。家乐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才11岁,他那时从彩排开始就一直管雁雁以及饰演父亲的陈天文,叫“爸爸和妈妈”,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他每次看到雁雁都叫妈妈,因为已经习惯了,而且那个关系并没有随着拍摄完而结束。当年电影很成功,我就带着演员去了世界各地。对于一个11岁的小朋友来说,就很好玩儿,可以出国到处跑,而雁雁真的感觉像是一个妈妈那样的人物。
所以我们在拍摄《热带雨》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许家乐,不要在现场再让我听到一句妈妈,因为对我来说太别扭了。后来有一天,我记得是在收工之后,当雁雁摘掉假发准备回家的时候,家乐就追上去说,我可以叫你妈妈了吗?
因为之前的电影而有了这个包袱,其实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他们虽然是我的演员,但好像已经亲到就像家人一样,我要喊就喊、要骂就骂、要疼就疼、要爱就爱,这个关系蛮特别的。
看死君:影片用了不少笔墨展现文化方面的冲突,而女主角正是教中文的。您能否谈一下目前“中文”在新加坡的处境吗?
陈哲艺:中文,是我这几年蛮关注、而且蛮担心的问题。新加坡现在的年轻一辈,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现在很多已经完全无法用中文表达自己了,因为已经很少讲中文。
像家乐这样十五六岁的学生,甚至小学生,你会发现他们是完全抗拒或者不懂得说中文的,中文能力非常差。你跟他讲一句中文,他会回你一句英文,这就是一个当下的现状。甚至很多爷爷奶奶,为了要跟孙子孙女沟通,就不得不开始背英文单词。因为孙子孙女都不会讲中文,所以我觉得蛮悲惨的。
华人不会讲中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完全不明白的,而且我对这个事情非常关注。但我并不觉得以后会变得更好,或许只会变得更糟。我跟我太太住在英国伦敦,但我会提出要求,我们在家里只讲中文。
我现在有了小孩,我知道他会在英国长大,不可能有讲中文的环境。如果我们不跟他讲中文的话,他长大之后应该是不会讲中文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法期望他会写中文,因为你在英国没可能学会写中文,因为环境所致。
而新加坡真的很糟糕,因为他是一个华人居多的社会,七成都是华人,但长期都是用英语交谈、对话,包括做行政文书、工作、Email几乎都是用英文。所以,其实电影里面很多涉及到的文化冲突,都是我这几年通过观察新加坡的家庭和社会,所积累的一些想法与感触。
看死君:这部电影延续了您上一部的主题,家庭、情感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您是如何捕捉这些微妙的关系的呢?
陈哲艺:我是一个非常细致、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我去到哪里都会观察人,不管是他们的谈吐,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的穿着,还是开什么车,涂什么口红,这些都会观察。
所以很多时候,我在造型和美术上都会讲得很细。比如他们做完造型后,我会跟他们说,如果你赚那么多钱,你住这个房子,你会戴这样的手表吗?我会对这些细节非常讲究,让人物丰满起来。我拍电影,其实拍的不是剧情,我拍的是人物。
看死君:能否谈一下“榴莲”在电影中的隐喻?
陈哲艺:榴莲就是这个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我自己很爱吃榴莲。我是东南亚长大的小孩,在东南亚榴莲是“水果之王”。对很多人来说,榴莲真的非常非常臭,味道很重。
而且,其实榴莲也刻划着新加坡跟马来西亚的关系。因为新加坡是没有农业的,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马来西亚进口的。在电影里,老师阿玲的弟弟就是榴莲的供应商。
所以,我在拍课室吃榴莲的那场戏时,我基本上就是把榴莲当成一个禁果在拍,然后想要把它的味道拍出来。我希望这个味道是有被拍出来的。
看死君:影片结尾女主角怀孕了,这是不是给她的一个希冀?
陈哲艺:是的,因为不然这部电影就太黑暗了。你看电影里不是有一个梦境嘛,在梦境里她拥有一个宝宝。这是第一次我们看到阿玲有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你盼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到最后都不给她,那就太残忍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撒狗血的导演,所以后面还是有一个留白。
看死君:您的下一部电影会拍什么题材呢?我记得你说《热带雨》是“成长三部曲”的第二部。
陈哲艺:完全还没写,但是有一些想法,我也跟家乐有讨论过,但是他有点不愿意。我第一部电影拍的是他上小学,第二部电影拍的是他上中学,那么第三部……因为新加坡需要义务服兵役,都要去当兵两年,有些是18-20岁,有些是19-21岁,我自己也当过两年兵。
许家乐有一天就跟我说,他要去当兵了,要被关起来当两年兵。于是,我就想要拍一个当兵的故事。但是第一部电影,他爱上的是女佣;第二部电影,他爱上的是老师;那么你可以幻想一下,第三部电影他会爱上谁。
看死君:最后想问你,现在新加坡电影产业是怎样一种状态?
陈哲艺:我觉得蛮悲哀的,有才华的导演很多,但是没有观众支持。我觉得政府还是挺支持,但私人的一些投资很难找。所以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拍我的第三部。
看死君:一定要拍,我们超期待的。
采访| 看死君;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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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第44届多伦多电影节上,这部由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指导的电影,成了电影节唯一的一个设有专业评审单元“站台单元”中,唯一一部入围的华语片。这部电影虽然最终没有成为站台单元的最后赢家,但依然得到了场刊3分以上的好成绩,无疑是年度华语佳作。
说起陈哲艺,熟悉华语电影的影迷一定不会陌生,在2013年的华语颁奖季上,以黑马姿态杀出重围,最终取得最佳影片的电影《爸妈不在家》,就是出自他手。而此前,该片还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了金摄影机奖。
要知道,《爸妈不在家》可是陈哲艺的电影长片处女作,虽说电影奖的组委会这样的选择多少带点“一个大导演都不得罪”的意思,但也足以证明陈哲艺出众的导演功力 。与此同时,也把陈哲艺驾到了一个极高的起点。接下来他的作品,必然受到关注,也必然受到更多苛刻的评论。
如今看罢陈哲艺第二部作品《热带雨》,给人的第一观感就是,导演依然让人看到了他的能力,虽不能说有惊喜,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一部优秀的华语电影,可以说今年年底,这部电影必然又将在颁奖季收获不少提名,成为头号种子选手。
《热带雨》延续了陈哲艺上一部作品的风格,依然把写实又略带诗意镜头对准小人物的生活,借助主人公各方各面的感情问题,抒发着导演浓浓的人文关怀以及对生活的思考。电影整体的质感非常好,慢条斯理的叙事节奏和饱满圆润的人物塑造,配合着柔情似水的镜头,让人依稀看见了李安早期作品的影子。
《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在家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和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的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越发潮湿。
《热带雨》的母题依然放在人与生活,导演的镜头或多或少的关注了时下社会许多不同的方面,有大有小;大到邻国的不安、人们对中文教育的不重视,小到年青一代父母缺失的问题、老人过世后的家产问题等等。但不管这些方面怎样展开,导演都没有让整部电影显得涣散,相反的,这些支线都更加凝固了电影的中心,为主人公心事的展开提供了更多面相的平台,也让观众看到了新加坡,或者说整个华人世界诸多类似的问题,让人不禁回味自己身边的种种。
另一方面,电影主人公的经历,虽然压抑,但不会让人觉得悲哀。这又一次证明了导演的能力,他没有因为女主人公生活上的经历,就把这个故事讲成一个八点档狗血故事,而是总在适时的时候收住感情,让观众自己体味;生活的心酸和小人物如何面对,自始至终让人有一种可以慢慢沉淀的感觉。
电影的女主人公,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东方女性,或者说东方妻子,在家庭戏上,电影的绝大部分篇章都表现了她如何面对丈夫和公公,除了电影最后去找母亲,全片只是在电话里呈现过女主的妈妈的声音。可以说,她把自己的生活无保留的给予了这个有丈夫存在的家庭,可又因为一直怀不上孩子这层具有东方特色的枷锁,让她一直在家里站在弱势的地位,哪怕在公公去世之后的家产问题上,作为一直照顾公公的她,都不敢做声,一直被迫的扮演着一个“局外人”。
女主演杨雁雁颇有当年杨贵媚的风采,她的表演,恰到好处,虽然不能说惊艳,但足够让人感受到角色情感的起伏,这种起伏,并不是大波大澜的汹涌,而是思思绵绵的悲伤,鉴于主人公本身就是一个内向温和的人物,基本所有的情绪都要收起来,亚洲人的含蓄和内敛,被杨雁雁诠释的恰到好处。
电影的另外一个主人公,学生伟伦,由于爸妈长期不在身边,使得只有高中年级的他早熟且敏感;母爱的缺失,导致了他对中文女老师的依赖,这些让他与老师有了越界的行为。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再早熟,在面对自己所谓的“爱情”时,还是非常的幼稚;他不懂什么叫恋爱,所以才会在被老师及时止损之后,说出一些可笑的话。男主演许家乐也不是第一次跟导演合作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他对于这个早熟少年的把握似乎驾轻就熟。
电影对于“雨”这个意向,有一种着迷一般的偏执。女主人公心事的转换,总会伴临着雨水的来去,每次在她遇到不顺遂事情的时候,雨水总是不期而至,也许导演是借新加坡的天空,给像女主人公这样性格含蓄内敛的人,一种机会,去抒发她无处宣泄的情感。
电影最后,女主人公终于放下所有扰烦她的心事,回家乡看望母亲。而此时,雨季也终于结束了,回到家乡的女主人公,正巧赶上母亲把雨季潮湿的床单盥洗,并拿出来晾晒。
雨季后的床单尚且要拿出来洗净晒干,更何况经过雨季的人心呢?就如同女主人公的心,在经历这么多的阴晴不定和潮湿后,终于也要拿出来晒一晒了吧?
热带的雨季虽然漫长,但雨季过后,我们每一个人,依然要面对生活;我们终将继续踽踽前行,不会停歇。
毕竟,每天的太阳,终将会照常升起。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看电影看到死”
澳门国际影展期间,风影电影记者汪金卫对因《热带雨》而拿下平遥、金“驴”(防hexie)双项影后大奖的杨雁雁进行了专访。在专访前,已经在平遥和台北看过两遍《热带雨》。还在台北金驴表演论坛上见到了她。在论坛上,她分享了一些为塑造《热带雨》的女主角“阿玲”而做的准备。
比如,在拍摄前,为了演好片中“打了八年催卵针”的角色,她拒绝了导演陈哲艺用替身的建议,而是每天都练习用大号针管给自己打生理盐水,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有片中打针时“习惯成自然”随性模样的演出。
在台北金驴奖颁奖典礼上,杨雁雁捧着奖座激动落泪,对陈哲艺导演深情“告白”说:“跟你去冒险,很痛苦。但是我觉得,我可能还敢跟你去冒险!”听到此话,陈哲艺当即湿了眼眶。当我在澳门国际影展对陈哲艺导演进行访问时,他也表示在这部戏里对演员、工作人员更加苛刻。“跟我合作的女演员都很辛苦,你应该去访一下杨雁雁,你会发觉我是一个魔鬼型的导演。”这些都让我更加好奇。杨雁雁和陈哲艺的两次合作,究竟冒了什么“险”?对塑造“阿玲”这个角色,杨雁雁究竟下了多大功夫?带着这些问题,我和杨雁雁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深入访谈。 在专访时,坐在对面的杨雁雁亲切而大方,时而跟你玩起“猜谜”游戏,时而开怀大笑、感慨万千。相比媒体采访的正式,不如说更像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谈起从《爸妈不在家》到《热带雨》这六年的变化,杨雁雁笑谈“我抗压性变大了。”一开始我没有理解,当做完访谈后,我才明白她经历了怎样涅槃重生般痛苦的心灵煎熬与蜕变重生。 在拍《爸妈不在家》之前,杨雁雁已和陈哲艺合作拍过一个短片,就了解到他是控制欲很强的导演。那时杨雁雁在拍电视剧,抽空去找陈哲艺试《爸妈不在家》的戏。每次表演完,陈哲艺就问“可不可以(表演感)再小一点?”反复几次后,杨雁雁抱怨:“导演,再小一点就没得演了!”陈哲艺说我就要这种感觉!于是杨雁雁尝试去隐忍表演的情绪和层次,让陈导拍板敲定杨雁雁出演《爸妈不在家》的母亲角色。
但《爸妈不在家》作为陈哲艺的处女作,筹备了很长时间。期间杨雁雁发现自己怀孕了,连老公、家人都没告诉,先给陈哲艺打电话“报告”。当时陈哲艺还在英国读书深造,半夜接到电话迷迷糊糊地“哦哦”回应。第二天给杨雁雁回电话“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告诉我怀孕了?!”杨雁雁说是,但她还想演。陈哲艺吓坏了,要是演戏出事了怎么办!后来他们约在新加坡的咖啡厅面对面聊了五个小时,最后杨雁雁摊牌“反正你再找别的演员也是冒险,你现在用我也是冒险,不如你就把这个险用在我身上吧!医生说我可以工作,我不工作我会发疯!”并且她不断地给陈哲艺发自拍照片,“你看我身体没什么变化,就可以演一个胖一点的妈妈嘛!”最后,陈哲艺为此修改了剧本,把母亲角色改成怀孕状态。从此杨雁雁放心大胆地吃,到演出时,已经胖了25公斤。 因此,《爸妈不在家》,自然是一次生理上的冒险。 到了《热带雨》的阿玲这个角色,其实陈哲艺是始终不想让杨雁雁演的。其一是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杨雁雁是一个大咧咧的女子,与角色性格毫不符合。其二是因为定下找许家乐来演男主后,更不想让曾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家乐妈妈的杨雁雁去和他演师生恋。导演自己心理上这一关就很难过。 对于杨雁雁,《热带雨》的拍摄同样是一次心理上的冒险。 (以下内容涉及电影《热带雨》关键剧情) 《热带雨》中,杨雁雁化身为在新加坡工作的马来西亚女性“阿玲”,这是一个面对着学校领导、学生、丈夫、公公、母亲多方重重压力的角色,个性与杨雁雁本人截然相反,需要隐忍的表演。全片只有两场戏是微小的爆发点。一处是在公公的葬礼戏,往火里倒纸钱的发泄。杨雁雁说,那时候的阿玲几乎已经因公公去世断掉了“最后一根弦”,但她依然很坚强、很柔软。葬礼是一场十分心寒的戏,阿玲在葬礼上身为公公的儿媳妇,坐在那看着丈夫和小三、孩子,自己仿佛像是个第三者,更像一个局外人。很让人心疼。
而另一处情绪爆发点,是打了八年催卵针的阿玲,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这场戏特别虐心。他们太狠了,给我放在进组第一个星期拍。”看着拍摄通告,杨雁雁震惊了,问副导演:“你疯了是吧?你还好吧?可不可以至少让我过一过这个过程再拍啊?”本来这场戏里,杨雁雁要出现在镜头前表演。一遍遍地尝试,从不对试到对为止。虽然剧本都有写,但拍摄时要抓住当下的感觉。杨雁雁认为,在拍摄中,演员与导演的沟通很重要。一句“我可以试试看”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拍了足足两天,她也没有想到,陈哲艺最终选了她没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一条。 在成片中,虽然杨雁雁没出镜,但声音表演也非常出色。又是哭又是笑,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情绪极为复杂,十分难演。听了我的感慨,杨雁雁“大吐苦水”说:陈哲艺最可怕的是,剧本里写的就是那四个字:哭笑不得!这怎么演呐?又没词儿!只能在当下去感觉。 早在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杨雁雁已经感觉到,陈哲艺是那种“剧本不可以改一个字”的严格导演。她笑着说,跟陈哲艺合作,就要“偷偷地加东西”,当细致的陈导发现她加的“私货”,觉得很喜欢,就会保留下来。到了《热带雨》,杨雁雁甚至呼吸、走路、举手投足都要变成“阿玲”这个角色,每一天都要丢掉自我、进入角色。而拍摄的每一分钟都不可放松。杨雁雁说,她最大的感悟是,演员要面对(这一条表演的)失败,恢复期只有1秒,就要重新来过。过程非常痛苦。 在《热带雨》的拍摄过程中,杨雁雁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解剖开来。身心高度集中,每天都像把自己杀掉一样。许多个夜晚,当剧组收工,终于可以卸妆、脱下假发,重新从“阿玲”变回自己时,杨雁雁都要大哭一场,才能好好休息,第二天重新工作。“每一天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翅膀烧成灰烬,再重新长出来。”对演员来说很矛盾、很痛苦。既害怕每天将自己打碎、再一片片地拼起的经历,又期待自己会做得更好。“演员的工作何止是虐心!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很受伤!”我也注意到,在台北的金驴表演论坛上,五位影后入围者面对“演员如何从角色中走出来”的灵魂拷问,也纷纷感慨万千,自曝脆弱、痛苦的一面。这些东西,电影学校都不会教授,都要靠演员慢慢摸索。“要不我们开课吧!”杨雁雁笑着跟我开起了玩笑。
《热带雨》在平遥、台北放映后,片中“师生恋”甚至发生肉体关系的情节,在豆瓣等电影网站引起观众的广泛讨论。有的观众对片中重要的亲热戏无法接受,认为是男性用身体力量优势强迫女性,属于“强奸”。在电影中,杨雁雁所表演的那一刻就是化身为这个女人。因此我向她询问在这场戏里,阿玲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心境之中。是在“被强奸”吗?情况似乎并非这样简单。 杨雁雁认为,这时的阿玲是一种“迷失”的状态。在这场戏之前的补课戏里,伟伦跟阿玲说话时,阿玲有那么一刻走神了,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一刻轻微的“走神”很重要,这种情绪带到亲热戏中,就有了在伟伦问“我做错了吗”之后,阿玲“轻微摇头”的反应。那一刻,伟伦或许代替了阿玲的丈夫,阿玲对伟伦有关爱,也是有渴望的。其实,对阿玲来说,能和伟伦牵牵手就足够了。她渴望亲密的接触,也微妙地表示难以言说的欲望。这个“表示”的度很难把控,多了就坏了,少了表达不到。杨雁雁说,在那一刻,阿玲还是享受的,还是渴望的。虽然处于迷失状态的阿玲欲望被激发,但她也很快地回到了现实中。“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突然间迸发,让你措手不及。这很虐心。我很少这样仔细地说这场戏。” 虽然距离《热带雨》的拍摄已过去一年,但在宣传期、颁奖季内大量的看片、宣传、采访活动,使得杨雁雁时不时还是要回到“阿玲”的身体中去。拍摄时角色的痛苦虐心感受在反复的回想、阐述过程中逐步加深,让杨雁雁更加感到刻骨铭心。 面对“拍摄最多条的是哪个镜头?”的提问,杨雁雁十分俏皮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你猜猜看!你猜得出来的!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场戏。”我猜到了大概——是片尾阿玲回到马来西亚的戏,但没猜到结果——那个镜头全片最后阿玲的微笑。这个短短的镜头足足拍了30条,双双破了导演和演员的“最多TAKE纪录”。每条拍完陈哲艺都说“再来一个”,还好那时的杨雁雁已经千锤百炼,面对全剧组的等待、关注,施展了强大的抗压性。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原谅自己”。最终拍到导演满意的TAKE后,又多拍了一条放松恶搞的TAKE。把压力化为翻白眼、做鬼脸释放出来。全剧组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开怀大笑。
专访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杨雁雁又在澳门文化中心供人抽烟、茶歇的公共露台偶遇。聊起电影,聊起女演员,她瞬间切换到迷妹模式。刚听完朱丽叶·比诺什的对谈活动的她,对“女神”大加赞赏,更毫不掩饰在多伦多看了《兰心大剧院》后,对巩俐气质的无比着迷与崇拜。“巩俐帅死了!”那时在杨雁雁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阿玲”的一点影子。“(专访)你发在豆瓣上吧!我们会看!” 几天前,《热带雨》的化妆师给杨雁雁发了一张工作照,照片上,剧组化妆、服装、录音组的人都围着她一个人忙碌。化妆师给这幅照片配了两个字“女王”。杨雁雁看后吐槽:“才不是女王!那是被折磨的!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还有一张照片是许家乐给她看的,是那天拍摄亲热戏前要试机位,许家乐扑在个子小小的副导演身上,场面十分滑稽。杨雁雁觉得很有趣。“特别可爱,我让家乐把这张照片寄给我。”也许,这是杨雁雁走出“阿玲”的最好方式。
女人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你看,离开了丈夫,甩掉了情人,没有了家庭,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这才是真正的女权电影!ps:立一个flag,杨雁雁今年11月一定能拿影后!
所以不能生育的人其实不是阿玲,而是丈夫?那丈夫和小三的孩子是谁的?是“小三”和“小三的小三”的?
后半段的伟伦就像发情期的公狗……不靠谱的男人和不成熟的男孩真的都很可怕。
任何删减都可以致命,结果就是有人觉得那场水到渠成的情欲戏是强奸…中国导演实苦,来中国展映的有苦说不出
老在看武侠片的爷爷,在习武的高中生手臂上,写了一个“帮”字,文化传承的力量喷薄而出。太喜欢看陈哲艺处理这种人和人之间那层微妙又深刻的情感和关系,尤其留白部分,看似轻触一笔,但又力道十足,回味无穷。PS:许家乐屁股好翘…
平遥场观众不止爆满,还把台阶挤满、坐满和占满,可竟然做到没一个人受不了提前离场,说明电影很抓人,从质感到剧情到将两者巧妙关联起来的节奏都非常不错。新加坡学校里不重要的中文课,或许也就像女主角在家庭中变得无足轻重,再进一步过渡到这个还没入籍的马来西亚福建女性在新加坡社会中的无足轻重,工作和家庭中的不起眼,让师生恋的建立有了压抑的合适空间,爆发起来也就不足为奇。尺度呢,几乎如拨开的榴莲那般大了。
新加坡独特的语言环境,给本片一种独特的冲击感,作为华语环境长大的观众,是一种惊喜。但不得不说,本片给“强奸”披上了一种奇怪的保护伞,而且并没有很自然的自圆其说。在这个大环境下,觉得有失偏颇。成长话题老生常谈,但是导演的切入点实在不讨人喜欢了。题外话,男女主在导演首部电影中饰演母子,凭添一种incestuous的诡异感...
陈哲艺的这一部还是很厉害啊。延续了上一部《爸妈不在家》他最擅长的家庭与情感关系,同时,又往前迈了一步。表面上是一个很容易狗血的感情故事,但是,却又总是在即将狗血的时候,以巧妙的情节处理让剧情走回微妙的合理。而且在各种细节铺垫上很有心思,仅是不同语种切换就很有意思了。而在内里又有新马华人对于本土华人文化的关切和担忧,由之可以引申出很多更深的内容的。最后,杨雁雁和许家乐都很出色,不错。
其实为人师表,林老师怎么也比八卦市侩的周老师要对路。情之所动,越是所谓的禁忌,越有繁多的负面情绪做正面养料。他们在写着“礼义廉耻”的文件夹下牵手,又任鼓乐队喧天的声浪做那咫尺天涯的背景。到底小孩心性,可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讲究争分夺秒与写满疲倦劳损的成人世界里,哪还有这大块大块的红与黄?她想着还没有过“一起”的概念,他已经被“分手”的想法揉碎。热带雨是这一夏的症候,是马来与新加坡的凌乱,是他与她最出格又最合拍的心动。演员都很有戏感,许家乐太可爱了,盯着榴莲看的神态,超像卡咪龟。我该补6年前就标记想看的《爸妈不在家》了,这一回,爸妈依然不在家。删掉一分钟的大仇我可是记住了。@平遥
外显为女性和婚姻困境,实则是华语困境,也是华人困境。陈哲艺把一篇抒情散文写给中文。热带雨季不见晴天,在潮湿的新加坡社会,一场文化撕扯像暗流,在代际之间涌动,人们习惯了讲英文,不想讲华语。师生之间的越矩关系背后,是女主破裂的婚姻,是华语难以挽回的失势,你所执着的中文课,不过是对方的人生第一次。陈哲艺成了对华语仍有留恋的人。很多细节都可以带入,仿佛似曾相识、不够新鲜。可是剧本真是太好,足够吸引我走入那场雨,从头至尾甘心被淋湿。这种好体现在实笔虚写上:实写的是痛苦的妻子,全篇都是她,虚写的是,知道一切选择逃避并把压力全抛给妻子的丈夫,寥寥数笔处处到位。尽管人人都在讲英文,华人特有的家庭弊病仍旧顽固,构建在婚姻背后的“生育”,成为离间这对夫妻关系的真凶。于是当父亲去世,这个家庭最后一根纽带断了。
【平遥电影节展映】很遗憾展映的是删了一分钟的版本,聊胜于无。女主的情绪几乎压抑到底,只有烧纸、激情、大雨三场戏得以小小释放。杨雁雁演技太好了。相比前作,陈哲艺更加成熟。除了致敬胡金铨杨德昌,甚至像李安一样在婚外恋师生恋故事表象内埋下诸多暗喻。以榴莲吮指、红墨晕染与满地雨水暗示情欲与生产。以武侠片与武术的翻腾动作对应公公的瘫痪,英文与中文的割裂对应族群世代及上下级的关系。一“帮”一“笑”二字精准概括公媳、师生的三人情谊。新加坡阴云笼罩国旗无法飘扬,热带雨让人压抑透不过气,马拉西亚经历动荡则雨过天晴。只有沉稳内敛,浑然一体,毫无狗血做作。只是有些像“礼义廉耻”的符号过于明显。四星半//于金马影展二刷,并于澳门专访了杨雁雁。收获很大。
片名里的“带”字,更适合当作动词?
陈哲艺像是把“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各取了一点点。在华人社会当女性太难了,每一个身份都是画地为牢的按部就班,能被一场痛快淋漓的热带雨掀翻的只能是少数。大马和新加坡,中文和英文,榴莲和禁恋,在对照中拆解家庭。两个主角在“爸妈不在家”还是母子啊如今竟然演情侣了,我打了个冷战~~~~~~
想要写出的字,阿公在手臂颤巍巍描了个帮。想要牵住的手,她遮盖的文件夹写着礼义廉耻。想拥有的未来,没有精子在子宫里成活。想拥有的爱情,只有雨水在热带里见证。你的婚姻成了报废的车,我的爱慕却是换错的道。这是我的第一次分手,像新闻里的吉隆坡暴动,学校里的中文课,热带突至的雨,转瞬即逝。
虽然我觉得陈哲艺属于最高只能拍到八分的那类导演,但不可否认这是非常稳健的出手,平遥两个竞赛单元的其他华语片被一部新加坡电影吊打,是不是接下来要输马来西亚输缅甸了,脸都不要了。
公公和学生这组人物关系意味深长,爱武侠却失语的老人和华文差却喜欢成龙的少年,几场戏就将文化的困境与传承主题揉进了你心里。相比之下女主角马来西亚移民身份和政治状况的背景表达显得就生硬了,不如《爸妈不在家》融合得自然。视听方面没什么可挑的,但情绪上还是差了几口气,后半段散掉,把握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导演已经尽力了,多亏了杨雁雁(有些瞬间好像俞飞鸿啊!)
后半段掉的很厉害,从公公过世,到两人别扭时还要被乐队穿过,再到最后的验孕,都因为这些意外是被设计好的而有些扫兴。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个电影,阿公在伟伦的手臂上写下“帮”字,看比赛时轻轻的拍手(空气),让难过的阿玲望向那个笑字,我喜欢阿公的设计,摆脱了一般类似角色失去行动能力同时也失智的俗套设计,阿公很聪明,也很达观,他只是动不了。我觉得“动不了”就是我在陈哲艺的家庭电影中得到的感受,他不同于许鞍华的静水流深,也不同于是枝裕和的圆融恬淡,他就是委屈,伟伦、阿玲、公公都是委屈,我们活着,就是委身于困顿。我喜欢看阿玲送伟伦回家,那个镜头从来都是在车内,阿玲一拐方向盘,就把学生送到家了,好几次,我都看不见这座大楼的样子,没有远景,没有全景,只有阿玲从车窗内看见的未知全貌,我觉得这就是委屈。
能看出导演的野心,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场婚姻危机与一段师生恋,导演试图将背景拉升至新马关系以及新加坡在中美间斡旋的处境。想法是好的,但文本结合太浅,只是浅尝辄止。影片更多探讨的,还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处境。最大亮点,是低机位摄影,刚好是一个坐着的人看到的世界,视觉中心区域是女性的胸部到大腿之间。那是学生看老师的角度,也是瘫痪老人看儿媳的角度,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女性在男权社会下沦为性符号与生育工具。影片是非常克制地表现这种伤害的。那种轻描淡写,甚至会让很多人把它误认为是小清新的师生恋。但不是的,这段师生恋并没有那么清新。而我恰恰喜欢导演的处理,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戏剧性的情节,没有情绪渲染,就把它拍成了一种日常,把哭泣拍成连绵不绝的雨水。
3.5;雨的降落时刻以及最后的雨过天晴成为起承转合的标识,过于呼应主题而略显匠气刻意且仍有稚拙感。一个中年女性面临情感/职业困境的选择,社会/家庭对女性的低宽忍度(开车、生育),整个社会大生态呈现的并置与杂糅(语言环境、政局趋向),三条线的糅合颇有立意;全片最动人的当属女主/阿公/学生三人同框的场景,阿公替代孩子成为联结分崩家庭的纽带,而学生则替代丈夫施以情感抚慰,他们才构成「家庭」,经由他们的在场,女主才能走出旧我,告别热带雨。
杨雁雁的身上有张艾嘉+俞飞鸿的气味,那种只属于她们才有的,像热带雨包裹着靡糜的柔韧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