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工薪阶层的挽歌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晨光中,卧室渐渐明亮,两张床褥,夫妻两个分睡;闹钟响了(有火车驶过的声音?),妻子起身,穿戴的整齐表明昨夜的宁静;她拉开床边的窗帘,安静地走出卧室,开始洗漱、做饭……丈夫却赖着床,等着妻子过来催,他有些不满:‘不是还可以睡五分钟吗?’她却说:‘谁叫你昨晚麻将打到那麽晚?’”
这是极普通的生活场景,导演却像剥洋葱一样,将丈夫杉村的生活,一层一层剥开,现出苍白的内核。
从在站台上等电车那一幕开始,杉村一日的生活,和东京几十万上班族一样,有条不紊地展开。于是我们都知道了:大学毕业之后,他进入东京一家生产耐火材料的大公司上班,是一名普通职员,等待着千里挑一的升迁机会;公司里有一个女同事,外号“金鱼”(因眼睛特别大而得名),性格活泼;数年前他和妻子有过一个孩子,却不幸夭折,现在不打算再要小孩,夫妻关系不疼不痒;一个名叫三浦的同事,现在卧病在床,据说情况很不好……
杉村虽然长相不错,但脸上总是欠缺表情,你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麽。不过他的外表还是吸引了金鱼,她热情、开放,喜欢和男人混在一起。金鱼主动投怀送抱,杉村当然没有拒绝,他们在旅馆渡过一晚,他给妻子的借口,是去探望三浦。
偷情的甜蜜很快散去,第二天,金鱼坐在旅馆房间的窗台上,望着窗外,说:“昨天我看这水,还是很漂亮的,今天为什麽变得这麽脏?”
从这个早上开始,金鱼很快变成杉村新的负担。偷情,对杉村来说,只是乏味生活的一味调剂,并不会改变生活的方向。但金鱼是执拗、泼辣的,她闯入杉村的家,也让他的妻子明白了一切。
绝望的妻子却受到了邻居、母亲和朋友的教育:哪个丈夫没有出过轨?我当年就是如何如何……后来我丈夫还是回到我身边,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
原来其他的夫妻都是一样,日子只需将就着过,又何必较真?
后来杉村被公司派到偏远的乡村工厂(这或许是升职的前奏?),再后来妻子来找他,他们和好了。
看似给人以希望的结尾,却掩不住无聊和绝望,他们的和好,并不是灵魂的新生,而只是权宜之计。
小津充满同情地描绘了战后日本工薪阶层的生活,平凡的生活,日常的对话,流淌出无尽的绝望。
这是一个受雇于人的阶层,生活看似体面,却永远被人驱使着,为升迁而焦虑,蚂蚁一般,辛苦而微不足道。就像酒店里那个退休的小雇员所言:“我在一家小公司上班,前几年退休了,本来想用退休金,在学校旁边开一家小店,可是连退休金都不够开店。30多年啊,30多年,在一家公司上班,我不想我的儿子也和我一样,成为工薪阶层,可是没有办法,他现在也做了办公室职员……”
一旁的杉村听到此话,一定很惊心,或许这老人,便是30年后的他。这种生活的最可怕之处,远不是物质上的焦虑,而是精神世界的荒芜。人际关系冷漠,工薪族心中不存在真的感情;下班之后泡酒馆和打麻将,是男人们唯一的游戏,而对麻将的痴迷,恰恰暴露了杉村内心的空洞。
刚刚在战争中逃脱死亡的魔掌,却马上被一套新式的锁链牢牢套住,他们精神上的焦虑没有出口。
这当然不只是一个经济问题、一个社会阶层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也是人的问题。试问他们(我们)如何竟变成了这样的人?这恐怕也是小津想问的。
早死的三浦,在死前那一晚,深情地回忆往昔:“那时候我还在念书,一次到了东京,看到公司的大楼,我都觉得自己到了国外了!毕业之后,知道自己竟然被这家公司录取了,都不敢相信,那真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他还没有体会尽生活的残酷,便带着无限的向往和遗憾离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名为《早春》,却给人迟暮之感。
小津为工薪阶层奏响一曲挽歌,是为哀悼,是为警示。
2 ) 小津之春
文/故城
《早春》是小津晚期作品中的较为颓靡和虚无的,高耸的烟囱,高耸的办公楼,还有高耸的酒馆招牌。而暗藏玄机的“早春”两字似乎在暗示七年前拍摄的《晚春》。其实,将两部意向和内容都相去甚远的影片放在一起来比较,实在有些唐突和冒昧,但两部影片确存在某种隐蔽的起承转合,一种相通的禅意。
春,大抵有生命脉动的意味。早与晚,便似有了青稚与世故的区别。《晚春》中的父亲深沉宽厚,有着看清世事的豁达,在京都一晚给女儿的临别赠言中,我们看到了父亲对女儿婚姻的祝福和劝导,“婚姻起初可能并不意味着幸福,幸福是需要等待的,存在于对共同分享的生活的锤炼之中。”而《早春》中的丈夫衫山则站在幸福对面,被婚姻和家庭这张网牢牢所束缚着,直到影片结尾才从生活的辗转反复中体味到平淡的幸福。《早春》中的衫山分明就是《晚春》中青年时期的父亲,让我们看到他在如履薄冰的城市生活中短暂的迷失。
《早春》涉及的并不只是婚外恋,还有一个关于青春的喟叹。而在小津笔下,青春不再是那个被过度修饰的乌托邦,它阴暗、逼仄,没有唾手可得的骄傲,也没有性情恣扬的勇气,它关乎秩序,关乎东方人所恪守的隐忍与内敛。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日本家庭,迟暮的像个老人,这是二战后日本理想幻灭的集体写照吗?
关于青春,任何无知的僭越,都会危机四伏。衫山与金鱼的一夜情,使家庭关系剑拔弩张,丈夫经常夜不归宿,妻子经常呆在娘家。生活的潦倒有时候并不是物质的拮据,而是精神的荒芜。衫山即使在外有了情人,但难言欢喜,这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下班后和妻子相顾无言的尴尬和难堪。激情褪去,百无聊赖。
衫山周围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工薪族(衫山和他的同事)抱怨火车里太挤,抱怨工资不涨;酒馆老板抱怨生活压力大,整天为客人的多少担忧;私人小业主(衫山的战友)羡慕衫山有固定的工资拿,生活多么有保障。(这何尝不也是一种抱怨。)衫山的好友三浦,曾是外地的一介穷书生,第一次来到东京,看见大厦窗户泻出来整齐辉煌的灯光,就象看到了天堂,并发誓要在这座城市某生活,但结果呢,朝九晚五的机械生活已拖垮他的身体,躺在榻榻米上的他,其实早已心灰意冷。
青春的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信任理想,并把它当做改良世界的利器。然而摘下浪漫的粉饰,现实却展现出本分和残酷。理想或许会指引我们,但有谁会知险境无涯仍无畏而往呢?于是蹉跎岁月,熄灭心火。消磨时光永远比雕刻时光来的便利。于是我们看到了《早春》的开头,昏暗潮湿的屋内,弥漫着一种懈怠、颓唐与无奈,躺在榻榻米上的沉睡的夫妻,闹钟响起,洗漱更衣出门,没有问候没有言语,都像是程序惯例,按部就班、寡淡无味。
其实,丈夫的越轨妻子是心知肚明的,但“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她的听之任之似是为失望画上一个无奈的注解,她只能向母亲诉苦,以前要生要死的爱,到如今只是家里一台多年失修的缝纫机,勉强能用。妻子的被动、承受和逃避,似乎合情合理,却难掩家庭即将分崩离析的命运。我有时在想,夫妻间少了深情的凝视和对望,芥蒂便永难化解,那才是永恒的孤独。周晓枫说,谁不是流浪荒野的孤魂?别以为每时每刻都有爱人的守候,如果风雪夜归来,有一盏灯还亮着……那是厕所的灯忘了关。
也许在小津的影像下,并不存在真正持久的爱情和家庭关系。即使是《早春》结尾那微微回温的暖意,似乎也并不牢靠。幸福是需要隆重的铺垫和牺牲,谁能如《晚春》里的父亲,在长年累月的孤独中等待这个幸福。在衰老面前,幸福有权保持轻蔑,因为短暂的傲慢过后,每个人,都将承受来自岁月的漫无际涯的煎熬。《晚春》结尾,削完苹果后的父亲蜷缩在摇椅上,那佝偻的身体和耐人寻味的叹息,便是我们追寻的幸福吗?
《晚春》里的镜头依旧是小津式的,克制、内敛。它提供的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静观的视角,这是一种适于聆听和注视的态度。少了《早春》里的污浊和泥泞,我们看到父亲的坦然豁达。影片中的父亲周吉早年丧妻,与女儿纪子相依为命生活,他们远离城市的喧嚣过着日本传统的生活,观赏能剧、品鉴茶道或是啜饮清酒,甚至女儿与父亲的学生的脚踏车远足,女儿与其朋友的聊天攀谈,都意趣盎然。而在《早春》中,却截然相反,影片中有几个清早家庭主妇倒垃圾的镜头。每个场景与先前的场景具有极微小的差别,但其效果,却几乎完全相同。这种平行对照的生活化书写,实际诠释了上班族生活的乏味与千篇一律。
在纪子的家庭中,女儿依恋父亲,而父亲何尝不也依恋女儿。《晚春》中的母亲,直到影片结束前,都甚至未被提及过,但她似乎存在于每个场景,因为她的缺席是那么深切的为他人所铭记。父亲望着女儿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而女儿望着父亲便仿佛自己代替母亲照顾父亲。这种暧昧却干净的关系或许是幸福的,但它不会长久,因为随着女儿的长大,来自亲戚朋友的舆论压力逐渐组成一股“拆散”父女的外力,更何况父亲的生命已将至尽头,而女儿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于是,为了劝女儿出嫁,父亲谎称自己有续弦之意,而平素乖巧、善解人意的纪子此刻爆发了。在父女观看能剧过程中,纪子渐渐意识到父亲对观剧的一位寡妇颇有好感,小津用惊人的26个镜头表现那种复杂的情绪,像画家一笔一笔的勾勒,细致入微的描绘纪子情绪的跌宕起伏。
《晚春》中父女的谅解,是在结尾的一次旅途中达成的。这次旅途对影片前半部分的众多伏笔做了回应,小津不露痕迹的借这次旅行弥合了父女间的误解。并借父亲的口,表达了自己对婚姻、对家庭、对人生和幸福的理解。“时间飞逝,我们前一秒钟到达,下一秒钟就要离开”,生命原本就是一种轮回,哪里有恒久不变的幸福啊。不知不觉中,小津在《晚春》中已建立起一种顺应天命的禅宗哲学。日本的《源氏物语》中有这样一个术语“物之哀”,像日本的国花樱花,它的飘落之中有种忧伤的美,一种转瞬即逝的美。影片中父亲面对流变世界的心平气和,在世俗中追求一种短暂易逝的温和的愉悦,便是这种心境的体现。
经历《早春》中的家庭起伏,《晚春》中的父亲已不惑而知天命,他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要成全女儿的婚姻幸福,那是一种奉献和忠诚的精神;而女儿纪子,怀着崇敬、爱和感恩,遵守或侍奉的意愿,将父亲的话铭记。
婚礼前,她在父亲面前虔诚一拜,多么像一种仪式,多么像是小津自身宗教冲动的表达。
小津安二郎终身未娶,一生侍奉母亲,母亲过世两年后,他在自己的生辰也离开了人世。他的墓碑上只镌刻了一个字,“无”。“无”在禅宗的哲学里,意味着一切。
10年5月《看电影》
3 ) 小津安二郎眼里的上班族
《早春》看完了。有点惊讶,难得的不是嫁女啊、父母去世这样讲家庭生活的影片,而是描写上班族的。
小津安二郎自己对电影是这么总结的,“这是我很久没拍的上班族电影,想描写上班族的生活。大学毕业初出社会时的喜悦,就业时的希望渐渐消失,努力工作三十年后也没有像样的成就。我想从世代的变化来捕捉上班族的生活,拍出上班族的悲哀,这是我战后作品中最长的一部,但我刻意避开戏剧性,重复堆积不怎么起眼的场景,看完以后却能感受到上班族的悲哀。”
于是,在这部电影里,小津借各个角色刻画了当时的情境。“大学毕业生不好找工作。” 门外的人可羡慕门内人呢。三浦从乡下来到东京,被公司录取,感觉美梦一般,却在30出头就病逝。衫山的同事因为薪水低,老婆怀孕了都高兴不起来。
向前看,笠智众饰演的小野寺大概是杉山比较心仪的前辈了,外调也没回来,也不见得多高的职位。自己做生意的战友们也有独立打拼的烦恼。而杉山的烦恼呢?虽然长得比较帅,但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优势,要争取那千分之一的晋升机会,很渺茫。
无趣的上班生活也只有用打麻将、聚餐、郊游来缓解。还不够剂量的时候就出一次轨。只是杉山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喜悦,他似乎只是被动的接受,然后嫌烦,终于慢慢远离金鱼。
也不是没有过快乐时光,从战场幸存下来应该也是庆幸的吧,只是现在战友们只能偶尔一聚各自吐槽,还引起妻子不快。当年被公司录取应该高兴的吧,如今只看到了三浦去世。和妻子为爱情结婚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只是郊游之前,杉山夫妇的生活已经无聊平庸了。那么,从家庭逃脱出去,和金鱼一起,引起了生活的巨变,杉山又是怎么想的呢?
导演没有告诉我们这些,只是让我们从杉山的视角去观看,这样的生活,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似乎只有无奈的过下去。然而,似乎也可以做一些变化。比如结尾的时候,似乎什么都变化了,又似乎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4 ) 早春过后
体力劳动者们脖子上搭着汗巾,会餐时的工薪族们穿着短袖薄和服,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总是坐在黑暗里摇着扇子,这是一个比起早春更像初夏的季节。或许也同小津的其它作品一样,内容与标题没有什么紧密的相关吧。
而对片中的夫妻杉山和昌子来讲,人生的早春已经过去了。即便还处于人生的前半段,似乎还有着很多可能,就如同杉山的战友对杉山说的一样,“你会被提拔上的。”但杉山说,不可能了。就算还处于人生的上升期,但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了。就如同昌子的朋友和昌子闲聊,“当初你可是说死都要与他在一起呢。”但昌子说,是吗,那么久远的事,我已经忘了。早春是狂风,惊蛰,江河冰融后的奔流,是他们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但柴米油盐的琐屑已将青春的激情淹没了,三十岁,或许已经步入人生闷热的夏日了。
于是在这样的夏日里,男人比女人更耐不住寂寞。杉山根本不喜欢金鱼小姐,这场出轨里他可能是在寻觅旧日的激情,也可能是在沉闷生活挤压下寻找释放的出口。无论出于怎样的动机,他都失败了,因为两人之间没有爱。他在偷情后的第二天回来,换衣服时叫住了妻子昌子,然后吻了她,但昌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吻,“你是不是饿了?”生活已经筑成一堵透明的墙,夫妻二人就分隔在墙的两侧,默默品味着各自的寂寞。
可即便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仍旧被他人所羡慕着。金鱼小姐羡慕昌子是杉山的夫人,杉山的战友羡慕杉山工薪阶层工薪稳定有奖金,杉山说还是自己有个手艺开店好,更自由;做了31年工薪族的老人在酒吧喝酒,“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要做这一行”;杉山重病的同事三浦却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到公司工作,那是我中学以来的梦想。”小津的电影不会刻意点名什么道理,可通过剪取几个再日常不过的场景与对话,就展现出了人世间太多的爱别离与求不得。
片中最后,杉山与夫人昌子重归于好,但杉山仍旧厚着脸皮坚称,都是误会。昌子明明知道了一切,却也低下头,“我也有错。”或许谎话连篇和视而不见是维持家庭生活的必需手段,到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要向现状妥协。笠智众坐在桥墩上看划船的年轻人:“他们正处在人生的春天啊。”而他们的春天已经过去了。不过,即便是夏天,秋天,冬天,也是会有花儿开放的,人生总会不时焕发新的生机,而杉山和昌子的生机就从二人向彼此妥协开始吧。
5 ) 早春,心动的日子
题记:
搭上有妇之夫,你可能觉得没有问题,但是,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不好吧,你欠的就是自我反省!
【简介】
职员杉山正二和妻子昌子在孩子死后过着朝九晚五的平静日子,而他们的婚姻正在经历七年之痒的尴尬,英俊的正二和同事金子有了一夜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妻子知道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妈妈劝金子忍让,但她赌气不回,正二自己也受着良心的责备和朋友的谴责,他决定寻回妻子。就在这时,正二将被公司调职去外地,昌子的心里乱极了。最后,昌子听从了朋友的劝告回到了正二身边,夫妻舍弃前嫌,携手走向新的人生未来。这部电影是小津转型之作,通过电影反映了日本新一代和传统开始割裂的进程,具有很强的社会和道德反思意识。
【简评】
小津的电影往往从日常镜头入手,将世俗生活的平淡通过镜头传递给观众。而在连接上以靠描绘性的景物镜头切出直接交代此后的场景和人物使得镜头简捷明了。并以人物对话表现生活的烦恼和艰辛。《早春》是小津少有的以外遇为题材的影片,显示了他对当时日本社会和伦理观念转变的思考,也可以看出日本女性地位的转变。应该指出的是《早春》里有着小津电影里惟一一次的吻戏,拍摄得异常克制,只有一个静止的背影。据说他认为拍的不够好而从此再没有涉及。出演正二外遇对象的金子是岸惠子,年轻的她有着诱人的媚态,她嫣然一笑的表情是她作为战胜者的姿态。这场戏其实小津安排得十分出色,他们一夜偷欢后,导演以水波在他们墙上的投影映证的内心波澜,这种含蓄是小津的特点。维护家庭的稳定性是小津影片的观念,所以,他通过剧中人探索解决外遇的方法,并通过他们表达了对外遇和再嫁的不欣赏。特别是正二同僚对金子的规劝是大众道德对婚外情的道德审判,小津也敏锐看出这种审判有着劝诫和嫉妒的双重性,这种观察力显示的是小津的评判和道德观的重要体现。男人是永远不会变得是昌子母亲的感怀。不过,小津还是通过电影表达了希望家庭完整性的愿望,因为大男子主义是日本的传统观念,似乎只要改过就万事大吉。
对这样的话题,看得出导演也是无法回答的,毕竟婚姻生活夫妻争执的题材不是终身未娶的小津擅长的。不过,就金子这个人物而言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日本当时妇女地位正在提高,至少她可以以自己的生活方式处世,成为道德关系改变的标志。
在正二到居酒屋辞行的段落里,一个干了31年职员的感慨让我们了解这种生活的压抑和乏味以及此后的寂寥, 虽然心里排斥上班族的生活却也只能按部就班走在这条路上,直到生老病死。他们谈论的话题有着人生悲苦的情绪似乎也是小津对于人生结局的思索和人生如梦的忧伤。
夫妻重聚是一种道德的归宿,而小津将他们的未来放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是极有含义的,在所有年轻人向往东京生活的日本,这样做是人性回归的一种方式。
虽然,这部电影是因为松竹电影公司不景气小津试图顺应潮流的作品,可是拍摄得依旧节制和本分,虽然比起其他影片来说人物心理单薄了些。在影片里有些对于侵华战争的言论让我们想起了小津曾经参与了这场战争。
演员:淡岛千景,池部良,高桥贞二,岸惠子
独立影评人:卡夫卡·陆Kavka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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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价值观念的冲突 以退为进的《早春》
《早春》好像是小津晚期作品中最复杂的一部,如要以题材分类,恐怕很难,说是婚外恋题材也可以,说是小市民题材也可以(这是他战后仅有的关注底层人民生活的作品了),或者说白领题材、家庭题材……都说得通。也有朋友认为这部电影中,他想要讲的话题太多,所以重点就不突出。这当然是一部很丰富的电影,但如果要把整部影片的主题归结到一点,我想应该是“传统”价值观念和“现代”价值观念的冲突。
在战败的时代背景下,整个日本的价值观念都受到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价值观念强烈的冲击。虽然不可能像中产阶级家庭那样打高尔夫,用进口的家用电器,但底层人民的物质生活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清晨丈夫穿着和服起床,到了公司却必须换上衬衫;前一天晚上打麻将回来宵夜把米饭吃完了,早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吃面包……传统社会和家族模式分崩离析,代之以现代社会的运作方式和一个一个小家庭。
人们得到的是什么呢?白领每天如蝼蚁般穿梭于都市中——“每天从东京站下车的工薪族有三十四万人左右,大概和仙台的人口一样多”,生活却像机器人般索然无味,一个个block像监狱一样,一大早挤电车,去讨厌的公司,见讨厌的课长,工资不涨,奖金不发,没办法只能吃乌冬面,只能选择沉默;可私人业主反而羡慕这样的生活,杉山的战友,卖锅的老板(还记得他在《秋刀鱼之味》里精彩的表演么?)渴望每月固定的工资,年末可观的奖金,升职机会,稳定的退休金,合在一起在他眼里就是“有保障的人生”;对此,一个将要退休的“老白领”坦言自己辛苦了一辈子,三十年的积蓄却连开个文具店的钱都没凑齐……
这么一个社会转型期,每个人都过得苦闷,上班了无生趣,下班后如果再不找点乐子,怕是要活活闷死了。男人能做的自然是烟、酒、麻将和女人,于是金鱼的出现也就自然而然了。有趣的是,在演员的选择上,扮演妻子的淡岛千景一副传统的日本女性的长相,而扮演“小三”金鱼的岸惠子则是有着一副水汪汪大眼睛的好莱坞甜姐儿扮相。在这部电影里,小津吊诡地没有让自己影片中的女神原节子出镜,而是特意选择了以上两位长相迥异的演员,颇为值得玩味。金鱼赤裸裸地勾引,杉山也就顺水推舟,可出轨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妻子的生气出走,丈夫的避世自省,最后两人重归于好,这一切是如此地顺其自然。小津仿佛是在告诉我们,不管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无论怎么被所谓的“现代”价值观念勾引,最终还是要回归对“传统”价值的认同。
需要注意的细节是,虽然这是小津作品中少数不以女性为主人公的电影,却出乎意料地带有一缕女性主义的微风。淡岛千景扮演的妻子不能算是十分传统的日本女性,她会向朋友抱怨丈夫把自己当作煮饭的机器,会把对丈夫带回来过夜的朋友的不满挂在脸上,会丢下丈夫自己去和朋友烤肉吃,会在丈夫出轨后主动分居……这些做法都相当“现代”,可最后小津仍然安排她回归家庭,算是从男女双方的立场都诠释了“现代”到“传统”的皈依。
母亲劝说昌子和丈夫重归于好,昌子抱怨丈夫连亡儿的忌日都不记得了,母亲劝道:“我也不记得你爹的忌日了。”昌子放下怨恨回归家庭,是典型的日本式的隐忍,母亲的劝说却饱含着富含禅意的人生哲学。唐朝布袋和尚有诗云:“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记不起亡夫的忌日,看似记忆退化,但在人生路上却是向前跨了一步,同理,撇开对错,昌子放下怨恨原谅丈夫,看似退让,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却也是向前跨了一步。关於这点,影片中有一个很具象的画面,杉山找笠智众扮演的角色吐露心声,笠智众劝杉山认错,这时,一艘龙舟迎面划来,划船人看似后退,整艘船却其实带着全船人一同前进,很形象地表达了“以退为进”这一理念的实质。
说到道具,影片开头结尾的两辆火车不能不提。火车是现代化的象征,影片开头夫妻两被火车惊醒,结尾时并肩目送火车远去,在现代都市闹翻的一对在乡下反倒能互相体谅相知相守,就像昌子说的“我问过房东了,你每天回家只是看书”(对啊,因为找不到麻将搭子啊魂淡!)这样把故事收尾在偏僻的山村,象征着对传统价值观的守护和对现代感的谨慎,也增添了几分带有宿命感的人生况味——退归原始的生活,夫妻感情得以更紧密地维系。
说到以退为进,在拍摄此片时,松竹映画遭遇危机,小津拍这部片子是为了救场,才整出了这么个话题众多的故事,相信众位看官都能感觉到此片和其他小津电影的明显区别,结果当然是成功,这也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以退为进吧。
应是小津电影时长最长的一部,超过《东京暮色》。开场后不久,从楼上俯视楼下蝼蚁般的上班族那个镜头,都让人怀疑不是小津的作品了。夫妻间的貌合神离恰似《茶泡饭之味》;工薪阶层的无奈,偷腥时的欢愉与小心翼翼,同时镜头“害羞”地转向电扇,有趣。看小津的电影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慨叹起人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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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妥协和不纯粹。小津非常讨厌当工薪族、讨厌婚姻、讨厌孩子,在此片中,他都让演员说了出来。
说小津老师后期作品脱离社会的,大概忘掉了这部讨论日本”工薪阶层“生活状态的影片。这同时也是小津后期作品中少有的以男人为主线、公司生活占据如此大部分的影片,某种程度上是《茶泡饭之味》的变奏。影片中对二战的涉及很有趣。此外,这也是战后小津为数不多地涉及到”穷困“的影片。
电影里讲的事情放在现如今的上班族身上也一样适用,每天忙忙碌碌却一直是疲惫而不快乐的,上班不快乐,退休不快乐,有孩子不快乐,没孩子不快乐,结婚不快乐,出轨也不快乐……“活着的人反而觉得不幸福”,“辛苦是没有尽头的”。日常生活的平庸,最后还是回到平实的家庭生活里去消解。P.S.片子实在太长了……
重看后新发现。47年以降,小津基本保持每年一部拍摄速度直到遗作。但唯独54、55年两年空白,此后才拍摄了本片。这期间,55年成濑拍摄了小津超赞的《浮云》,和一系列夫妇电影。战后保持以嫁女为主题的小津作品,这次选择聚焦于夫妇情感关系,这一罕见的例外,怎么想都和成濑关系密切…
工薪阶层的朝九晚五,市井百姓的柴米油茶。雷声雨声八卦声声声入耳,情事房事家务事事事关心。人生本为一场修行,列车疾驰,春光易逝。
舒缓的节奏,细腻的摄影,用日本”工薪阶层“的生活状态讲述了一段小津对战后日本丧失纯净气息的失望感受。“现时的世界已不再有趣”,一个不断变化的年代里,一个男人如何安放自己的欲望和希冀,以及他关于青春的喟叹。
据说是为了迎合市场观众而拍的此片,果然情节比较电视剧,但处理得还是很冷静。最经典的就是一群男人以“仁义”之名审问金鱼那段,真是将男人道貌岸然的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职场、婚外情、调职,很家庭肥皂剧的一部,没有个驱动事件,都是日常可见的琐事。家长里短的细腻情绪转折,能坚持看下去,但会感觉很漫长。侵华战争过去十年后,还在组织战友聚会畅想怀念当年,可能战后日本社会民众确实如此,但电影里拍出来这么看还是有些介怀。
很少见小津拍婚外恋题材,拍的真好,岸惠子小姐有如鹤立鸡群,每次出场都是众星捧月一样。恰好看到毛尖的影评,也说了,母亲安慰女儿,丈夫不记得重要的日子又怎样,我连你爹的祭日都不记得了。。。每当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漩涡就要开始,镜头就荡开到好美的早春天气去了,大家晒衣服,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生活啊,何曾停止过。
小津有意做了在剧本框架下让演员即兴发挥的试验,也因此本片显得有些松散:视点游移不定,角色性情和心理暧昧不明。主角夫妻很沉闷,倒是金鱼小姐的角色比较鲜活。职员生活的众生相构想不错,野心也有,但力度不深,淡化情节拍日常没问题,但输出太倚靠台词,苦都是诉出来的。结尾又是几番说教夫妻和好,小津可真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
麻布衬底字幕起,小盅小盏小酒馆,不动如山屋檐下,整襟危坐榻榻米,狗洞镜头静静观,快若并剪蒙太奇,爽豁心目空镜头,世上已千年,小津方一日,麻布衬底字幕终
小津的电影就像生活百科全书,在这里好多问题都能找到答案,死去三浦的那段话放之四海而皆准。(UCCA胶片)
五年半后二刷,对小津电影的记忆总是模糊而错位,分不清脑里的片段属于哪部(比如二刷前我脑海里《早春》的片段其实应该是《晚春》或者《秋刀鱼之味》的)。主线是一场起源于徒步郊游而消弭于无形的外遇,但却折射出战后日本上班族百无聊赖的生活状态(上班时挤在人山人海的地铁和豆腐块大小的写字楼之中当社畜,下班后挤在逼仄狭窄的家里打麻将说八卦),甚至于整个日本社会的百废待兴(多次出现的烟囱特写/聚会时的战歌)。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欲望与情感在郊外春光中萌芽,并在无数琐碎的生活细事和日常闲聊中逐渐发酵(接吻时镜头转向转动的电扇是妙笔),劝和不劝离的女人们和懦弱无担当的男人们总算共同将其扼杀。金鱼小姐岸惠子真是明艳照人,服装妆容发型都是靓丽的白领女郎,和多以和服出镜的朴素妻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今村昌平是助导。
小津将镜头对准了工薪阶层,满肚牢骚之余还有婚姻危机作为主线,结尾搬去小镇生活的夫妻一起看火车驰过,一句“让我们重新开始”平淡又真切。
上班很惨,不上班也惨。搞小三杯具,不搞小三也杯具。生活的难题小津没法解决,他只是呈现。对个人而言,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重复,以各种形式。
第一次在小津的电影里看到了婚外情元素,能把偷情拍得那么一本正经的也只有小津了吧。这次的格局真是不小,工薪阶层的生活不易与七年之痒的夫妻失和构成了最长时长的小津作品。小津拍出了最美的岸惠子,淡岛千景也同样迷人
公司和妻子一样,每天必须面对以至让人厌倦疲惫而一旦离开又倍感可惜。事业与家庭的双重空虚与无奈。
可能是小津格局最大、最具社会性的作品,折射出整个日本(甚至适用于今日的其他国家)工薪阶层单调、贫乏、苦闷的人生:工作千篇一律,日日劳烦,通勤挤到拼命,升迁艰难无望,同事八卦碎嘴,娱乐了无新意,中年危机到来,又对配偶厌倦,半推半就出轨...片中也展现了各个人生阶段的上班族,从职场新人到老油条,从英年早逝到退休老人,似乎谁也挣脱不出寂寞与幻灭的枷锁。影片时时弥漫着疲惫、失落与忧郁的气息,纵使尾声轻巧明快的搬迁重生,似乎也只是短暂而浅表的释然。另外,在诸如老兵聚会等多个段落中,都可见出(或许是小津的)对二战败残结局的不甘与嗟叹,却不见换位反思。幽会接吻时切至地上自动转头的电扇,趣味盎然。PS:小津的镜头大抵正侧垂直,斜侧方2人并排或坐或立的平行构图常现;又见墙壁上水波潋滟般的光影流动。(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