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像

记录片其它2014

主演:Adi Rukun,M.Y. Basrun,Inong,约书亚·奥本海默

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

播放地址

 剧照

沉默之像 剧照 NO.1沉默之像 剧照 NO.2沉默之像 剧照 NO.3沉默之像 剧照 NO.4沉默之像 剧照 NO.5沉默之像 剧照 NO.6沉默之像 剧照 NO.13沉默之像 剧照 NO.14沉默之像 剧照 NO.15沉默之像 剧照 NO.16沉默之像 剧照 NO.17沉默之像 剧照 NO.18沉默之像 剧照 NO.19沉默之像 剧照 NO.20
更新时间:2023-08-20 01:11

详细剧情

  一户人家讲述了自己的儿子被谋杀的场景。而谋杀他儿子的人就住在街道的另一边。直到今天依然权力在握,没有人敢于去追究他的责任,也没有人敢于去杀了他报仇。在官方的报道中,侩子手成为了英雄,而英雄,又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传说。在沉默中,家庭在哀嚎,而事实又消于隐匿……

 长篇影评

 1 ) 屠杀罪行被遗忘在爪哇国

Adi的爸爸早就开始不记事了。他半身不遂的陷在轮椅里,像一块轻飘飘的过期瘦肉,被老婆扯上床,一遍遍擦拭七零八落的肢体。他忘记了年纪,反复念叨着自己只有十六七岁,虽然老婆口中的103岁也有那么些夸张;他忘记了儿子的名字,包括在院里对着他耳朵大声说话的Adi,以及那个在1965年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的大儿子。他只记得儿时的那些苏门答腊童谣,奄奄一息的吐出歌词中美丽的姑娘、清澈的河流……

可是,家乡亚齐的河流早已不再清澈,1965年“九三零事件”后,掌权的军官总统苏哈托在印尼全境对疑似共产党员的猎杀活动,同样点爆了这里。好几千的知识分子和年轻人,被虐杀后丢入河中……后来,河边的居民再也不吃鱼了,因为鱼儿估计已经被他们的孩子喂肥了。这其中,也包括老人遗忘的大儿子、Adi从未谋面过的哥哥,他在一个夜晚被行刑队捅伤后又挣扎着逃了回来,军队接着又来抄家,以带去医院为借口,在半路上折磨并割下了他的阳具,再将残缺不全的肢体丢到了河中,和其他许多年轻人一样。

罪行本来并没有被遗忘,甚至是以某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战果”,屡屡被凶手得以的提及甚至炫耀。有着百万计人命的刽子手,继续做着这个国家主人公,他们是地痞流氓、警局长官甚至政府官员;而受害者家属,则在恐惧远大于谅解的情绪下,战战兢兢的与杀害他们子女兄弟的凶手为邻。

会说苏门答腊语言的美国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早在13年前,就开始介入对大屠杀记忆的影像纪录工作。并在2012年成就出一部结合着当代艺术和戏剧表演的伟大纪录电影《杀戮演义》,片中加害者们对重演屠杀场面的那种得意忘形,让观众不寒而栗。从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的愧疚和悔恨,他们睡得很安稳,活得很惬意,良心很安稳,甚至相信自己身后可以上美好的天堂。

这样的情形,证明着印尼的国族记忆,肯定出了大问题。

这次,约书亚再接再励,从受害人视角入手,杜绝了其他形式主义的艺术手段,而更深邃的呈现出又一部纪录力作《沉默之像》。片中那位勇敢追寻真相的主人公Adi,并没有经历过大屠杀,而是痛失长子的母亲若干年后才生下的“替代品”。通过与约书亚的认识和交往,他看到了导演从2003年到2005年拍摄的右翼行刑队之“表演证言”,其中的不少“表演者”还继续出现在这部《沉默之像》中。这些素材,或许是促使Adi想要寻找哥哥死因的导火索,即便他与哥哥从未谋面。他不想复仇,只是想在刽子手们升天前,从他们或亲人的嘴里听到一句“对不起”。

事实证明,要实现这个理所当然的简单心愿也并不容易。屠杀的幸存者劝他适可而止,“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包括母亲在内的受害者家属,担心着知道越多伤害越深;凶手家属沉默良久后,不高兴的回应,“我们从没听父亲提过这些事,约书亚和你干嘛非要来揭开伤疤,就不能在现实里好好相处吗?”;还没死去的凶手,虽不至于在坚毅的Adi面前在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得意样,但也要在一番尴尬许久的沉默后,才不得已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Adi之所以能够接近这些“可怕相邻”,是因为有着一个便利的职业身份——眼睛验光师。他时不时以免费验光为名,走进这些杀害自己哥哥的凶手家中。之所以能认定他们是凶手,也是因为加害者的高调所致——他们曾在约书亚10年前的录像素材中,手舞足蹈的复述着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什么酷刑杀了什么人的“英雄事迹”,其中一位甚至出版了漫画绘本,分篇章讲述着自己杀死32个共党分子的故事,并声称曾喝下受害者之血,“那样可以避免精神问题”。

遗憾的是,在印尼,包括大屠杀在内的任何案件都会在18年后失效,意味着那些刽子手们永远也不会受到法律惩罚。可国民历史教育却对孩子们进行着黑白颠倒的洗脑,纪录片镜头跟到Adi儿子的课堂上,老师生动的讲述着“九三零事件”,“没有信仰的共党分子俘虏并虐杀了六名军官,挖出了他们的双眼。”而在另一段1967年NBC新闻纪录片中,右翼行刑队员在镜头前讲述:“苏哈托上台后,共党分子们纷纷投降,踊跃要求处死自己。”

于是,验光师的职业身份和积极寻找真相的行为,也代表着导演希望能借助纪录片之力,至少对洗脑教育进行那么一点扭转。前作《杀戮演义》在今年奥斯卡上的夺目表现,也证实着有良知的电影始终还是能发挥正义力量的。得意忘形的刽子手门开始担心审判会不会重启,而就在今年7月,印尼也总算在独立65周年后,首次实现了民选政府。
悲凉的是,Adi并不能收获大多数加害者的“对不起”,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笑眯眯的死去,剩下的也行将就木。而受害者们,要么也因老年痴呆症的到来渐渐失忆,要么继续在恐惧带来的沉默惯性下,不敢言说曾经发生的一切。毕竟这里是有意无意从不去记忆什么的印尼——我们俗话里“将一切忘在爪哇国”的地方。

Adi的老妈妈玩着桌子上的跳豆,念叨着大儿子的名字,希望听到呼唤
的他,能在壳子中显影一刻;影像素材里的刽子手来到河边,比划着胜利手势,合影留恋,电视机的这边,Adi一动不动,一幅沉默之像。
   首尾呼应着,黑夜里,泥泞土路上缓慢行驶来一对卡车,几束昏黄的前灯在景深处煞是耀眼,像是火焰开始燃烧,又像是一场实打实却又注定永远不让人看清的罪行。

 2 ) 2016.10.20 《沉默之像》

看到后面我才发现剧照原来就是 那些杀手的头目,这又是一部令人深思的纪录片,在如今这个和平的世界,居然还有地方会因为生死问题而担忧,刚开始我也被什么 共产主义 民主主义 总统制 共和制 君主制,虽然看了百科现在还是有点混淆,我也不晓得当年他们是怎么分辨谁是共产谁不是,我也不晓得现在印尼现在还有没有共产,我只晓得从片中看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甚至有人认为自己很伟大,要史书记载、要国家奖励,但是从他们紧张的表情,肢体动作看来,我认为他们绝对有过自责,有受过自己内心的谴责,他们之所以不承认错误,或许是因为喝过人血起了作用,又或者他们的人性本来就是恶的,又或者他们只是认为自己也是无辜的而已,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甚至是做出了不够人道主义的行为,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做错承认,挨打站稳,我个人认为先不管事情还有立场是对的还是错的,做了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就应该对那些逝者、那些逝者的亲人道歉。找个时间把另外一部看了,貌似那一部讲述杀人过程会比较多。

 3 ) 与恐惧亲密无间

本文很长、很详实、很严肃,慎入!

——漫谈两部剖析人性的纪录片作品《杀戮演绎》与《沉默之像》

朱晓闻

注:本文原载于《瑞象馆》

1. “艾希曼(纳粹德国前高官)的问题正是由于太多人像他一样,既非变态也非虐待狂,而是极度极度的平凡。”

“ 原谅是改变和自由的唯一途径。唯有原谅才能逆转历史上不可逆转之潮流。”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

2. 近年有两部影片,确切说是纪录片,更确切说是纪录片结合新闻纪实结合影像艺术,再确切说,就很难用现有的影片类别来进行界定,因为它们的出现,在世界纪录片影坛掷地有声地让习惯了工业化、流程化、剧本化、知识结构化的专家们为之一震。这两部影片,其实同属于一个项目,也有影评人认为,第二部影片从艺术上,难以脱离第一部影片而自成一家。虽然我对这种观点持有异议,但它们相互依托的实质是不可忽视的。

这两部影片,第一部叫做《杀戮演绎》(The Act of Killing),第二部叫《沉默之像》(The Look of Silence)。它们调查、再现了印度尼西亚距今刚刚50年的历史上惨绝人寰的百万大屠杀——1965年,印尼发生军事政变,立场倾向共产主义的政府被支持西方势力的军队推翻,此后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苏哈托领导了一场持续一年的反共大清洗,除了导致大量共产党员和被当作共产党的华人遭到处决,大量左派人士、知识分子亦被扣上“共党”的帽子投入集中营,惨遭屠杀。就像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一样,顷夜之间,本来是邻居的村民们被军队划分为“好人”和“坏人”,在政变领导人的策划下,“好人”们拥有了武器,被赋予杀死“坏人”的权力和责任,虽然实际上,很多“好人”都是流氓头子和混混,而“坏人”则多为无辜的受害群众。

在这场为期一年的杀戮中,具体的死亡人数被认为从100-300万不等。

3. 历史资料、调查数据、陈列再现,对电影受众来说,意义何在?

世界各民族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版本的血泪史,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一个犹太裔美国人,从小深度学习二战中自己祖辈受到的摧残,而前面提到的杀死全国总人口20%的卢旺达大屠杀,不过是在短短的20年前。有的历史错误被界定成为历史错误,所以它们被当作人类的教训来反思、学习。但如果历史错误的制造者依然当权,甚至,他们权力的来源正是他们曾经犯下的反人类罪行,那么,他们必定要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权力,并且杜绝历史被真实再现的可能。

这是奥本海默决定拍摄《杀戮演绎》时,印尼的现状。当年动用街头流氓和平民完成百万杀戮的军队头子们,成了政府现在的领袖。虽然号称“民主”社会,其实是半军半匪的军阀专制。政府用恐惧控制民众,因而关于大屠杀的真相在电影拍摄前,一直是扭曲的。

奥本海默在一篇采访中这样介绍影片拍摄前印尼民间对大屠杀的看法:

印尼不同地区的民众都知道1965年发生的惨剧,特别是北苏门答腊省,也就是影片的拍摄地。因为当年的杀手是从黑社会招募的,而且此后一直当权,所以他们乐于炫耀自己曾经的“战果”。大屠杀在北苏门答腊并没有被禁议,他们甚至在电视脱口秀上显摆自己的杀人事迹。而在印尼其他地区,杀手来自学生群体和宗教群体,有时军队自己动手。这些团体无意于炫耀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奥本海默的初衷是揭发被扭曲已久的真相,在国际范围,也在印尼国内引发对历史事件的认知、讨论、重新定义,因为只有承认事件的存在、挖掘事件的真相,才能界定其性质并引发对错误的纠正。这种纠正的意义不仅在于历史的公正性,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避免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再发生类似的反人类罪行。

4. 奥本海默的父亲是一位政治科学教授,他的母亲是一名劳工权益运动激进分子。他的祖父辈有很多家人在二战集中营中被残害。出生于70后的奥本海默这一代犹太裔美国人,依然和祖辈及父辈经历的历史创伤有深刻的情感联系。对于善于思维的犹太人来说,他们最关注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屠杀了600多万犹太人的大屠杀罪行永诀于世?

辨证地来看,“永决于世”对于大多数犹太人来讲,是如何杜绝这一惨剧再次发生要犹太人身上,当犹太社区不断地研究、强调、宣扬这一点时,不公正的屠杀和残害依然在世界各地发生,其中就包括巴勒斯坦面对以色列强权的艰难境地。奥本海默认为,这恰恰是一种“悲惨”而“虚伪”的信仰,因为只有当公平、正义和仁慈可以普照到全人类的时候,屠杀和残害才会“永决于世”。

因而当他开始拍摄《杀戮演绎》的时候,他最关心的问题不是过去发生了什么,虽然影片的表象是这样,但他最关心的,是历史上的惨剧对今天的人们有怎样的影响、应该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及我们如何面对、理解、评价不仅仅是受害者的经历与立场,也包括施暴者的经历与立场。因为“尽管我们可以极尽诋毁希特勒,但他不是一个怪物,他是一个人。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杀戮演绎》这部电影,就是通过剖析施暴者的经历和感受,让每一个观众意识到,暴行并非都是由残忍邪恶的怪兽执行的,而大多是由自私的普通人参与的。对受害者产生同情心是每一个观众都容易做到的,因为我们都愿意相信自己是善良的好人,但对施暴者产生同理心,意识到我们和他们都是心怀自私的人类,这是一部电影真正可能唤起实际改变的力量。

5. 从影片情节和表现手法来说,导演邀请了实际参与北苏门答腊屠杀的刽子手们在电影镜头前重新演绎当年残杀受害者的情形,其中包括了曾经杀人如麻、年过古稀的安瓦尔·冈戈乐,充当政党喉舌、表明一本正经的新闻出版人易卜拉欣·西尼克,安瓦尔的朋友和跟班、满脸横肉的地痞流氓赫尔曼,当年的行刑队队长阿帝、半军半匪的五戒青年团首领以及他们的党羽。

这些曾经的刽子手,大多对自己的行径供认不讳,无论是为了高效杀人而发明的铁丝绞刑,血肉模糊的审讯场景,还是对亲人、朋友和婴儿也毫不手软的花样百出的虐杀方式,都是他们讴歌自己“英雄主义”、“大义灭亲”的种种实例。

年过古稀的安瓦尔·冈戈乐一直是好莱坞电影的忠实影迷,尤其是马龙·白兰度、约翰·韦恩这样的硬汉题材。他会在后院教年幼的孙辈善待小动物,也对自己曾经杀人如麻的经历充满迷恋。他不仅从好莱坞黑帮片里学会了用铁丝绞死人这样杀人不见血的高效手法,也深谙从身心两方面摧残受害者的恐怖主义行径。

他和他的朋友们当年是一群街头混混、地痞流氓,出于对权钱的欲望而成为军方的刽子手。在一场杀人演绎中,他认真地向摄影镜头指画着受害者的位置、姿势,告诉奥本海默受害者是如何被打倒在地,然后脖子被一个沉重的桌角抵上,安瓦尔和他的伙伴们荡着双腿,坐在桌子上边看街景边唱歌,心情显得愉悦悠闲,等到差不多了,低头瞧瞧,“死了吗?”“噢,早死了。”然后跳下桌子,处理尸体。

在镜头前,他们不仅不厌其烦地诉说杀人经历,还参与观看素材,并且不断提出改进建议。他们自始至终把奥本海默当作一个合作者,甚至是一个可信任的朋友,因为他们没有感到自己正在供认罪行。他们相信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因为胜利了,所以他们也可以成为正义的化身。正是因为依仗着权力的庇护,而国家最高权力又是受到美国保护的,那么当来自美国的约书亚·奥本海默对他们进行采访拍摄时,他们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正面宣传,并且为之骄傲。

于是,导演在拍摄第一部影片时,以不需要与刽子手对峙的方式,邀请他们自己指导、表演当年刑讯和杀人的场景,从开始朴素的讲解,找群众演员就地扮演,到后期摄影棚里血淋淋的化妆效果、道具灯光、全情投入的嘶声力竭、惊恐交加,奥本海默似乎始终是一位非常职业的拍摄者,敬业地与刽子手们合作,耐心地与他们进行剧情讨论,满足他们对镜头的要求,也特别重视他们观看素材时提出的种种建议。

他对和这些拍摄对象的工作方式作出过如下解释:

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其实非常容易,我只要很正常的,表现友好、愿意聆听、把他们当作普通人来看待,就可以了。他们可以感觉到这种自然的态度。北苏门答腊领导屠杀的军队从未受到任何惩罚,他们的权力大到一手遮天,而其权力的来源其实就是对民众制造恐惧。所有和屠杀相关的词汇,都被洗脑成“英雄主义”或者带有“光荣”色彩的含义。比如“铲除”一词,对他们来说就意味“铲除共党”,这是个褒义词。在这样的语境下,我可以非常直接地询问他们:“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铲除共党的?”只要我不表现出自己实际的情绪,虽然这很难。

6. 在持续七年的拍摄中,并非学纪录片出身的奥本海默不仅学会了纪录片拍摄的各种技巧,还向受害者家庭学会了说印尼语,因为他不想拍一部传统的、拍摄者和对象间隔着安全屏障的研究型纪录片——毕竟,历史资料的堆砌和调查数据的呈现,甚至真实人物的访问,都只会让习惯了把电影当作消费(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观众,在“感到震惊、难受、惊愕”之后,为自己的三观之正拍手叫好,然后回到“还好这些跟我无关”的现实生活中。

奥本海默相信,只有把自己放到和拍摄对象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即使他们是刽子手、恐怖主义分子、杀人犯,我们才会发现作为人类的共通点——一种建于自私之上的原始的罪恶倾向。在和这些刽子手相处了七年之后,奥本海默发现,他们并不是一群有什么征服世界野心的人。在拍摄安瓦尔之前,他已经采访了40个刽子手,这些人和安瓦尔的朋友们一样,都是极度自私、虚荣,同时又特别看重荣誉感的人。如果要说他们最大的共同点,“那么就是自私。”奥本海默认为,“夺取一个人的生命是非常自私的行为。我们可以称之为兽行或狂症,但这些词的使用不过是为了把我们自己同那些人区分开来而已。但实际上,我们当前生活的经济体系是极力把自私赞颂成某种美德的——其实所谓的竞争就是这么回事。所以,除非我们认定当前整个的经济体系是一种兽行或狂症,我们也不能因为那些刽子手是自私自利的,就用同样的词来形容他们。当然,我希望我没有那么自私。但自私是人性的,不是兽性的。”

导演把刽子手当作人性的一部分来看待,也把印尼大屠杀当作和我们当今全球政治经济生活依然非常相关的主题来看待。因为人是自私的,所以只有当我们认识到悲剧是和我们自身密切相关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受、认识、想要做些什么。

同情受害者是明显也简单的,正如任何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好人”的行为都是明显而简单的,但我们有多少勇气,可以面对人性的恶,意识到我们和“坏人”的距离并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么遥远。这是奥本海默用他看似主观的、超现实的电影展现手法,想要提出的实际问题。

7. 在《杀戮演绎》上映之后,奥本海默很快获得了巨大成功。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英国电影学院最佳纪录片奖、柏林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等荣誉纷至沓来。麦克亚瑟基金会(MacArthur Foundation)授予他“天才奖金”,他少年时期崇拜的德国导演沃纳·赫尔佐格、美国纪录片殿堂级大师埃里尔·莫里斯不仅担任了该片的制片,也继续帮助他完成第二部影片《沉默之像》的制作拍摄。

真正的艺术家都有一种终其一生的追求,这种追求可以是一部流传于世的作品,也可以是某种永恒的精神境界。约书亚·奥本海默在年届不惑的时候,似乎已经达到了值得被称为终其一生的追求。但我们不能忽视他21岁从哈佛大学本科毕业以后,以一个短期项目为由来到印度尼西亚,然而在此期间发现了另一个极其重要的课题,从此把自己的整个青春奉献其中的探索过程。

如前所言,《杀戮演绎》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纪录片,奥本海默也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电影导演。在他刚到印尼的头几个月里,参与拍摄一家英属种植园工人尝试组织工会以争取更好待遇的故事,期间,他自发组织了几个电影工作坊,教工人们使用摄像机,为他们放映赫尔佐格和费尔南多·索拉纳斯的电影。这两位电影大师致力于通过作品探索人性,同时饱含激情和孤独的狂想。奥本海默在《杀戮演绎》中就有多处场景借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意象,比如安瓦尔幻想世界中飘然起舞的美女,从超现实的鲈鱼形状建筑里款款走出,又比如青山瀑布前,两个当年的被害者从脖子上摘下银光闪闪的铁丝杀人工具,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奖章,挂上安瓦尔的脖子,唱颂道:“大恩人啊,感谢您送我们上了天堂。”

荒诞和超现实,是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们对现实最安全的理解方式,唯有这样,他们才可以不至发疯。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来说,也唯有不和刽子手们对峙,以友好开放的态度与之合作,才可能让他们如此坦然地开诚布公。

奥本海默不止一次地向媒体介绍说,如果要真正了解这部影片,必须观看比官方版本长40分钟的导演剪辑版。在这个版本中,有更让人震惊的内容。而事实上,奥本海默不是一个只有理性的智者,第一部影片为期七年的拍摄中,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而他所受到的心灵煎熬,在导演剪辑版中有所指示。

摄影棚中有一场戏,是安瓦尔演绎当年当着一个受审者的面,用刀刺死、刮烂他婴儿的场景。拍摄中,安瓦尔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癫狂状态,奥本海默看出了他的恐惧与内心强烈的煎熬,并且深受其影响。如果他考虑到了自己的立场,当时或许应该立即停止拍摄,因为这时他已经不仅是电影导演,而同时成为了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但他没有停止拍摄,因为安瓦尔的癫狂折射出他被罪恶毁灭的一面,虽然他在平日里嘻嘻哈哈,以自己的杀人事迹为荣,但他无法避免噩梦的追逐,“仿佛他生命的一部分,也伴随着他的罪恶被杀死了。”就在奥本海默继续拍摄的时候,安瓦尔突然停下来看着他,对他说道:“乔舒亚,你怎么了,你在哭啊。”

这时,奥本海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确实在流泪,而他根本没有感觉。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此后的7个月里,他都无法入眠,因为害怕那个噩梦会继续伴随。

8. 当被问及拍摄《杀戮演绎》是否很危险时,奥本海默说,因为官方对大屠杀的定性及自己的美国身份,没有拍摄者以为他在揭发他们,即使是他跟随当地流氓去敲诈华人商人的时候,所以拍摄比大家想象的容易、安全。但是拍摄过程中对人的心理煎熬,是非常极端的。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奥本海默于2012年又回到印尼,开始了第二部影片《沉默之像》的拍摄。这时《杀戮演绎》的剪辑刚刚完成,荣誉还没有纷至沓来,因而印尼官方还不清楚他的创作立场。此时,他已经认识并且拍摄了好多年的一名受害者家庭成员阿迪(在《杀戮演绎》中没有出镜)向他提出,自己要去和那些刽子手对峙。

奥本海姆的初始反应是,这肯定行不通。受害者直面仍然当权的迫害者,这在任何纪录片中都没有出现过。但阿迪一再坚持,因为对他来说,只有当刽子手们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才能把人从罪行中分离出来,他才能原谅他们。“原谅”,一直是阿迪的初衷。这个脾气温和、身材中等的中年人,从来没有提到复仇,但他承受的痛苦是巨大的,他之后所表现出的勇气证明了这一点。

在反复考虑和商议后,奥本海姆同意了拍摄。虽然这很危险,但他考虑到,《杀戮演绎》还没有上映,所以印尼官方不知道他的动机,而且要真正完成这部作品,不能只有刽子手的说辞,大屠杀的罪行对普通人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只有通过受害者的阐述,才能展现出来。

于是,我们得以看到一部更为朴素的、人性的,既催人泪相又饱含力量的作品《沉默之像》。

9. 与《杀戮演绎》采访拍摄了为数众多的刽子手不同,《沉默之像》基本只表现了阿迪一家的故事。奥本海姆认为,一部亲密的电影必须是主观的,而一部重要的电影必须是亲密的。虽然讲述10个家庭可以展现各有各的不幸,但是观众如何能对只占十几分钟的每个家庭建立起真正亲密的关系呢?所以,他选择了只拍一个家庭,即表现这个家庭最百分之百的不幸。

阿迪是一个验光师。奥本海姆非常有策略地制造了这样一种设定:他告诉被访者,那些曾经直接或间接参与迫害阿迪哥哥的刽子手们,阿迪会给他们免费验光,同时和他们展开关于大屠杀的讨论。奥本海姆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采访过的大佬名字,所以这些被访者认为电影拍摄是官方许可并支持的。导演还说,阿迪或许和他们的观点不同,但希望他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进行讨论。

在这样的设置下,我们看到影片开头,戴着彩色验光镜、略显滑稽的刽子手正面像。这一画面在不同的场景中又出现了多次,除了明显的象征含义,其实也在不断强调和阿迪对话的人虽然有罪,但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这些人中,就不仅是第一部影片中的那些地痞流氓,既有因为参与屠杀而升官发财的戏剧老师,以宗教为名、正义化杀戮行径的退休老人,也有直接领导屠杀的高级指挥官等。他们面对镜头,比地痞流氓们少了些假装的英雄主义色彩,因为他们没有被要求戏剧化真相,而是平铺直叙地描述杀人经过。

影片的前半段,一方面是刽子手们对杀人过程的描述,一方面是阿迪年迈的父母面对丧子之痛无法愈合的恐惧和悲伤。而在后半段,阿迪越来越直接地和刽子手们进行对峙,有时完全在道德上把他们逼上了墙角,其中有些人一旦听说阿迪其实是遇害者的家人,径直改口,脱卸责任;有些人恼羞成怒,口出威胁;有些人装聋作哑,力求逃避;也有人显出恐惧,但强词夺理。

阿迪,一个看似温和柔弱的验光师,和父母的关系融洽,对年幼的女儿充满关爱,他是一个非常不像英雄的英雄,但是他一次次面对刽子手,甚至当发现自己的舅舅曾经充当过犯人看守时,也丝毫不留情面地质疑舅舅的良心。他的母亲开始为他担忧,因为这些通过杀戮掌权的当权者会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权力,而一介平民的阿迪对他们来说,不过如草芥一枚。

但即使面对行政官的威胁:“你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吗?如果你继续追问,就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生了。”阿迪不依不饶。其实行政官的话是有违常识的,因为只有当尘封的话题被打开了,罪恶得到揭发,同样的惨剧才不太可能再次发生。

影片中,母亲为父亲洗浴、母亲与阿迪交谈、女儿与父亲笑作一团,都是充满爱和希望的画面。另一处看似令人不安,但其实充满希望的地方,是唯一一个真心向阿迪道歉的,某个刽子手的女儿。她先是被自己父亲直白的交代感到震惊。当她父亲夸耀自己如何饮下受害者鲜血,以避免发疯的情形时,她不得不佯装镇定,并且为父亲辩护:“他那样是为了不发疯呵。”而当阿迪平静地告知,自己的哥哥就是她父亲手下的亡魂之一时,刽子手的女儿留下了泪水,一旁的刽子手开始有些装疯作傻,东张西望,而女儿直愣愣地盯着阿迪,终于向他诚心地道歉。阿迪亦难止泪水,因为真心的道歉对他来说意义重于生命。他拥抱了刽子手的女儿,也拥抱了刽子手,表示原谅他们。在现实中,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村民,抬头不见低头见,仇恨无法化去悲痛,原谅才是希望的开端。导演谈到这一幕时曾说,我希望通过《沉默之像》展现一种希望,既我们最终都会死去,但如果我们的结局除了死亡之外,还有爱的话,那么我们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

11. 《沉默之像》的力量并非通过对情节的叙述可以再现,然而,有两则影像之外的故事,可以从侧面表现出作品的真实力量。

一则,是影片的结尾,阿迪所面对的一家人。父亲已经过逝,他直接参与了对阿迪哥哥的杀害,并且曾经在镜头前的杀戮现场,情绪高昂地细致描述了对阿迪哥哥的虐杀。同时,他因为在屠杀中表现优异,从区区一个学校教师,被提拔为地方官员。他把自己的杀戮行径描绘成了一本绘本,在镜头前生动展示。此时,他依然建在的妻子和两个与阿迪年纪相仿的儿子,和阿迪在镜头前对话。然而,他们三人很快恼羞成怒,坚决否认自己知道和屠杀相关的任何信息。儿子们说,我们当时都是小孩,父亲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我们是无辜的。你想要什么?难道要复仇吗?

在实际拍摄中,奥本海默和这个家庭已经相处了三个月,他知道全部历史,母亲和两个儿子也知道全部历史,他们更知道奥本海默的知情程度。然而,在镜头前,面对真正的受害者家人,他们害怕了,只能用苍白的否认来搪塞。最终,即使导演向他们播放他们父亲曾经在镜头前的佐证,他们也拒绝观看回应。小儿子甚至打电话报警,而这是奥本海默所有拍摄中唯一一次需要仓惶逃走的。

导演本以为这一段毫无用处,但在剪辑时才意识到,这种否认本身,其实直接指向了影片意义的全部。

二则,是影片中唯一选用了阿迪拍摄的一段素材。奥本海默曾经交给阿迪一个摄像机,让他随意纪录家人的生活状态。有一天,家人聚在一起庆祝印尼的新年,然而,也在同一天,阿迪年迈的父亲彻底失忆了。他早已无法行走,只能坐在水泥地上,用双手支撑着干枯的上身,一步步前进。因为记不起自己的家,也不再认识家人,他陷入极度焦灼的恐惧之中。他不停自问着:我在哪里?我在哪里?请让我回家。

这一幕对阿迪的触动极大,因为他意识到,父亲已经永远地成为了恐惧的囚徒,他甚至已经没有机会重新谈论创伤,他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却不会明白原因,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机会面对真相。

也正是这一幕,让阿迪说服了奥本海默,同意他去和刽子手们对峙。

12. 在视觉语言上,《沉默之像》非常电影化,甚至有很多唯美的画面。这和《杀戮演绎》的粗粝感相比,更加符合其人性的讲述。两部电影有一段相同的开场简介,三段简洁文字概括了65年大屠杀的历史背景。《杀戮演绎》已经是杰作,《沉默之像》也自有伟大之处。然而,两部影片的合集,才从正反两面探索了人性与罪恶之间的距离。如果说第一部影片是对记忆的外部重建,那么第二部影片就是对记忆带来的情感漩涡的内在调研。

阿迪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虽然他和那些自称英雄的刽子手们不同,不会以此自诩。但他把对正义的诉求置于自身安全之上,这恰恰是为了私利牺牲别人性命的反面。

奥本海默则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在谈到影片的乐观与悲观对比时这样说道:“对我而言,艺术不是一剂安慰人的良药,不然,我还不如去散个步!或者找个比干坐在摄影机前更有意思的事情做,比如找你的爱人聊聊天之类的。艺术的意义在于扰乱人们的神经。所以艺术家必须有悲观主义,不然你做的就不是艺术。但是如果艺术仅仅是悲观的,为什么我可以坚持7年?因为我还有一部分是乐观的。乐观的这部分可以感动人,也可以真的在印尼形成一些改变,这种改变已经开始了。唯有这种悲观和乐观结合的创作,才可能激发这种改变。

13. 谈到这两部电影对印尼的实际影响,《杀戮演绎》被印尼官方发行,但同时被电影部门列为禁片,这种矛盾的结果就是,成千上万的人能够看到该片,但不是通过公共放映。《沉默之像》在印尼首都雅加达的首映,1500个座位的电影院被3000多人挤爆了,影院不得不又临时加映了一场。

影片的内容,在印尼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但65年后以来,这是第一次民众可以在不被集权恐怖威胁之下,公开谈论这起历史事件。当《杀戮演绎》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我们都知道为什么它不能得奖)之后,印尼总统迫于国际舆论压力,也终于在历史上首次承认大屠杀的错误性,但他同时又表示:“虽然印尼会反省,但我们不需要通过这样一部电影来提醒我们。”

14. 约书亚·奥本海默不止一次表示,这两部影片表述的,是“属于我们时代的故事”。在《杀戮演绎》中,我们可以看到刽子手们对美国文化的顶礼膜拜,在《沉默之像》中,最带有国际政治批判意义的恐怕不是那段“巴里岛铲除共党后变得更美了”的美国新闻资料,而是美国固特异(Good Year)橡胶公司的工厂静静伫立在成百上千无辜者断送性命的刑场之上。

正如一名刽子手大肆宣扬的一般:“美国教会了我们憎恨共产党人,他们应该邀请我们去参观旅游,如果没有专机,邮轮也行。”

事实上,奥本海默甚至采访到了当时任美国驻雅加达使馆的外交官,这位外交官已经退休,居住在离奥本海默美国老家不远的地方。他承认,当时自己曾经在美国政府的指挥下,列出数以百计的知识分子名单,交给印尼军方,而当这些人被“铲除”以后,军方会在名字后方打勾,然后把名单还给美国领事馆。当被问及他现在对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怎么看时,退休外交官表示,幸好这事没发生在自己的家乡。

15. 奥本海默的这两部杰作并非没有面对争议,但相信所有好的艺术作品都会引发争议。从26岁到40岁,他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件作品。对此,导演这样表示:

我感到很荣幸,可以为此片奉献我的青春。

注:本文中引用的原话来自FilmComment对奥本海默的采访 Interview: Joshua Oppenheimer by Nicolas Rapold on July 15, 2013。叙述内容引自《沉默之像》在英国伦敦当代艺术中心(ICA)首映式的导演对谈。

 4 ) 从《杀戮演绎》到《沉默之像》:革命遭遇野蛮,逃避直面追寻

       这是一段讳莫如深的历史,牵涉到两个国家,但无论是施害人还是受害者,似乎都不愿再提到这段历史,宁愿这段历史不再存在。相反,倒是在国际社会中,这段历史一直是人们讨论的话题。毕竟发生在一个现代世界里,毕竟是一场血腥而野蛮的屠杀,毕竟有数十至一百万人因此而死亡。美国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一直醉心于这段历史,继2012年拍摄《杀戮演绎》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之后,又在最近拍摄了《沉默之像》。

  这是发生于1965年印尼的一场屠杀,被杀死的是印尼共产党,而其中大部分是华人。时隔四十八年之后,《杀戮演绎》的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找到了当时的一个杀人魔王安瓦尔·冈戈,让他出来讲述并且重新演绎当时的残暴场景。安瓦尔·冈戈,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尽管在影片中已显衰老之相,但演绎起杀人情景来,仍是劲头十足,得意洋洋,一脸轻松。似乎死于自己之手的,并非鲜活的与自己一样的生命,而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物件。他在影片中的演绎,恰似当时印尼真实情形,在那个人间地狱里,人们已经杀红了眼,人性已经泯灭。在一步步地演绎之中,冈戈表现出悔意,并且害怕着被害人的索命。而在现实中,印尼政府却从未反思,死去的人依然冤魂不散。

  影片拍得相当残暴,让人不忍卒看。虽然带有一种仪式感,却很是真实,还原了当时整个事件。观众可看到,当人不受限制之时,人性之恶是如何地迸发;当人有着权力时,会变得如何的自大并视生命如草芥;当人在肆意屠杀生命时,又会是如何的花样百出创意无限。只因与自己有着不同的信仰,只因与自己不同的种族,就可以毫无怜悯之心,将其如蝼蚁一样杀掉。与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屠杀不同的是,纳粹是制度在杀人,个人躲在了制度之后;而在印尼的屠杀,则是个人冲在制度之前,自愿伸出自己的双手,手持弯刀、铁丝以至一切可以杀人的东西,在杀戮中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体会着权力的快感。

       相对而言,《沉默之像》拍得更成熟一些,没有了花哨的东西,非常的平实,让遇难者施难者只是面对着镜头,直面着真相。那种血腥就淡去了,留下的就只是伤痛,以及面对真相的勇气,还有对于真相的逃避。纪录片中的主角是个小商人,靠在乡村给人配眼镜谋生。他有着年迈的父母,还有可爱的儿女,生活过得还算不错。但压在其心头的,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的哥哥也是死于那场屠杀,而极其残忍杀死他哥哥的凶手,仍然还活在这个小村庄中,仍然对着镜头兴高采烈地说着当时的残杀情景,毫无忏悔之意。他哥哥死之前饱受凌虐,曾经三次被虐杀,死时极端的痛苦。而这,正是压在影片中主角及其家人心中的重担。

  《杀戮演绎》对于那段历史做了反思,不过,影片却将整个历史背景模糊化,未有深入地分析屠杀事件出现的前因后果。何以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会在印尼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杀戮?为何共产党人特别是华人成为被屠杀的目标?而这两点正是让事件相关国讳莫如深之处。

       印尼政府作为屠杀者,其暧昧的态度还好理解。尽管印尼政局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的屠杀亦是独裁者苏哈托所为,但这场血腥的杀戮,毕竟展示着印尼这个民族的野蛮。而作为一个被他国屠杀了数十万国民的中国,在这个事件上的遮掩态度,却颇可玩味。

  我们一向将互不干涉内政当作我们外交基石,但细究历史,却并非如此。中共当政之后,支持亚非拉革命成为国家的崇高理念,向世界各国特别是所谓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输出革命,成为我们外交的必然选择。向为中国影响力所及的东南亚各国,更是我们输出革命的重点。从印度支那三国,到泰国马来亚,各地的毛派共产党,均是奉中国为老大哥,从事武装斗争。印尼更是如此。印尼独立之后,具有强烈左派色彩的苏加诺成为总统,对于中国亲近有加。在此时期,中国支持下的印尼共产党也蔚为壮大,许多华人也纷纷加入印共,号称党员三百万,成为主宰印尼政坛的一支重要力量。

  作为苏加诺总统卫队军官的翁东中校,是个激进的共产党人,决定发动突然袭击,掌握军队最高权力。当年9月30日,他带领军人抓捕了印尼军队7名将军,将其中6人打死,并宣布成立革命委员会。印尼共产党亦于一空军基地中,指挥着这场运动。可惜的是,他们漏掉了苏哈托将军,同时也低估了民意。右翼的苏哈托率兵平息了此次叛乱,宣布印尼共产党非法,并逼退了苏加诺。同时,他们认为930运动的幕后主使是中国,宣布与中国断交。这对于毛泽东对东南亚革命的乐观情绪,是相当大的打击。

  苏哈托在媒体上公布此过程,并为遇难的几位将军重新举行葬礼,上百万印尼人到场哀悼,让苏哈托为首的军方赚足了悲情分。之后印尼的大学生愤怒了,纷纷上街要求惩处共产党,苏哈托等乐得顺从,于是一场屠杀开始了。在军方的纵容之下,印尼人开始追杀共产党。由于华人加入印尼共产党的不少,他们也借机发泄着早已郁积于心对华人的不满,毕竟华人在印尼经济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生活水平也普遍高于当地人。那种不被控制的怒火被点燃,那种残忍的野蛮驱动着每一个。他们肆无忌惮地采用各种残忍手段,去折磨杀戮他们认为有罪的人。一九六五年的印尼,可谓人间地狱,私刑肆虐,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从《杀戮演绎》中,我们可以一窥当时的恐怖情形。

  直到如今,印尼人依旧不反省这段历史。亦如电影中的杀人魔王安瓦尔·冈戈一样,他们仍然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仍然还以自豪的心情叙说着当年壮举。他们认为其行为避免了一场由国外指使的政变,避免了印尼的红色化,也避免了印尼落入中国人之手。随后几十年国际及印尼本国形势的发展,亦让印尼国民庆幸于自己未被印尼共产党夺权成功。中国的文革、印支三国的赤化,特别是波尔布特在柬埔寨的暴虐行为,更让他们觉得当时选择正确。而作为有如此之多国民在他国被血腥屠杀的当事国,中国一直未有坚决地站出来。当然,此中毕竟有难以言说之处。输出革命的理想,遭遇到了野蛮的血腥回击,革命利益胎死于暴力之中,同时殃及池鱼。

  在影片中,我们在最后看到了安瓦尔·冈戈的悔意,而这种悔意并非来自于他的反思,恐怕更多的是来自于他对死亡的畏惧,他害怕那些冤魂会向他索命。而更多的人却仍未认识到那场屠杀的血腥与野蛮,认识到对于生命的尊重,认识到这样的行为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只要中国政府的态度依然那么暧昧,只要印尼的野蛮还未进化到文明,只要印尼的民主化过程还是这样摇摆不定,这种杀戮行为仍然会不断地演绎下去。

    《杀戮演绎》是从大处着眼,将其放置在一个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中,去追寻历史的真相,叩问人性中的残忍。而《沉默之像》则从小处入手,以家族之惨痛历史,折射那段让人心悸的历史,更注重追寻者的勇气,以及杀戮者及家人的良知。前者演绎着杀戮的历史,后者从沉默之中凸现人们逃避麻木或者悲抑不舍之像。
       
       在《沉默之像》,配镜的镜像反复出现,既出现于受害中家人,也出现于施害者一方,以及当时的旁观者脸上。这与纪录片中主角的职业相关,更是导演表达其观点的一种借喻方式。人的视力会衰退,对于历史的记忆亦会模糊,借由着调试红色的配镜,在遮蔽着自己脸庞的同时,或可还原出事件真实的一面。戴着红色配镜之人,皆为历史的亲历者,他们或身处暴戾之中,身染鲜血;或目睹所有的惨状,遗忘也难。对于受害者家人,这是心中永远的伤痛,无法释怀,当然需要追寻真相,还死去的亲人寻求一个公道。对于施害者亲朋,却无法直面受害者亲人的追问,面对镜头连连躲闪,直呼为何要去翻几十年前的旧账?即使他们是事件的得利者,其心灵也难以摆脱冤魂的缠绕。因为人人心中都还有残存的人性,纵使有万千理由,人性也容不下暴戾的屠杀。

       当然,亦如影片中施害者亲人所言,这是政治所为,身处其中的小老百姓是无法扭转历史的,个人只是政治那架机器里的零件。确实如此。人们可以因为自己不同的利益及立场,而选择不同的政治行为,这无可厚非。政治洪流可以裹挟着个人,但个人却无法推卸自己的责任。人得为自己所选择的行为负责。当政治或者革命的喧嚣散去之后,留下的却是千百万个具体的人,他们得直面相对。杀戮虽然是一种制度行为,但却是通过某个人的手,去屠杀着另一个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个人在这里是无法将自己躲藏于制度后面,而逃避自己个体责任的。受害者无法去向冷冰冰的制度索命,却可以指证那个持刀之人。

       汉娜·阿伦特以平庸之恶来指证艾希曼机器般的屠杀,充满着哲学的意味。传说中法官所问开枪的东德士兵的话也许更好理解:“难道你就不能将枪口抬高两寸吗?”是啊,杀戮是命令,但残忍却是你心灵的体现。你得面对良心的拷打,也得面对历史的追问。
(此文一部分来自于以前所写关于《杀戮演绎》的影评,略有改动。)

 5 ) 命は.重い

也许这就是纪录片特有的厚重感吧

第一次看人文类的纪录片
而今天入场之后就感受到了意外的凝重感 很感动 全程没有人吃零食发出卡巴声 在等待开场和转播的时侯 大家也都特别耐心

这是一场关于杀戮与被杀戮的的反思
Adi作为受害者家属、身处于权利弱势的一方,一家一户地去走访当年的杀戮者、实际执行者、监狱警卫… 我很难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 在看到Killer绘声绘色的比划着当年杀害自己亲哥哥的场景 而说出“他在笑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行为抱有歉意和悔恨 才会更加卖力的表现出不在乎 从而使自己的心情得到宽慰”

在听到自己的亲舅舅说“我不是凶手 我没有杀Ramli 我不应该为此负责” 的时候Adi颤抖的嘴唇

Adi妈妈在见到另一个幸存者时遏制不住的哭泣

Adi爸爸完全失忆的第一天不断地拄着双手支撑着半瘫痪的身体在屋里无助的徘徊“救命啊 我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啊”

不能不感受到沉重 不仅仅是因为人们在过去犯下的罪过 还因为那些犯下罪过的人 毫无悔恨 并且依然在以他们的影响力 一代又一代的威慑着他们的受害者 使他们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今天看的这场正好是Live Q&A 有全国直播的现场问答 在布莱顿的现场Joshua和Adi都到场了

印象比较深的有几个问题
“Adi 你现在原谅他们了吗”
Adi--“ 谈不上原不原谅 只是想还原历史本身的样子 但是我不想我的孩子们生活在来自于我父母的阴影 我的阴影和恐惧之中”

“海报上调试镜的意象是什么”
Joshua--“有两个隐喻,一是希望当年的杀戮者能够清晰地正视历史,反观历史带来的伤害; 另一方面是象征着我们想要给予历史以本来的面貌”
 

 6 ) 唯有沉默最为可怕

一样是关于1965年印尼大屠杀的影像记录作品,《沉默之像》似乎是《杀戮演义》的延续与进一步的阐述。 片中的主角Adi是受害者的弟弟,他是一名验光师,借着职业之便,他经常是一边给当事人带上试镜架和镜片做视力检查,一边当面质问各种曾卷入到他哥哥之死的事件。然时过境迁,当年的刽子手,如今或者是老态龙钟,或者早已入土为安。面对影像事实,当事人含糊其辞,推卸责任;他们的家人拒绝面对,甚至是求饶。而唯一不变的是,刽子手依旧被视为英雄,他们是在捍卫国家,捍卫民族,他们深信自己无法改变,也不想去改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而Adi的冷静令我感到惊讶。他似乎并不是为了复仇,更不是为了控诉,而是为了探究。但是幕后杀手到底是谁?似乎每个人都是帮凶却又不是真正的刽子手。谁又该为此事负责?历史的风沙淹没了所有的呐喊和呼声。Adi的母亲不断摩挲着双手,她无法释怀;而另一边,他的父亲早已因为老年痴呆而简单如孩童,他的妻子不断地劝阻,他的孩子在身边欢悦的玩耍。似乎,沉默的大多数都在不断低语着:忘了吧。 屠杀者得意忘形,幸存者苟且营生,令人不寒而栗。或许,Adi想要的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对不起。再好的验光师也医治不好群众木然的“选择性失明”。

 短评

《杀戮演义》的续章,看着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一类纪录片。就像纪录片中的人多是选择沉默与遗忘,但真是需要有人揭这块疤,看清人性的冷漠与残酷。

8分钟前
  • 帕拉
  • 推荐

逃避闪烁的目光,得意洋洋的笑容,振振有词的辩解,赤裸直白的威胁,毫无说服力的谎言,他们是历史的罪人,但他们没有反思,没有悔恨,没有受到审判。如何对一个国家感到绝望?片尾职员表的一串串匿名。

11分钟前
  • 失意的孩子
  • 力荐

续作展现导演的成熟,2部都喜欢,祝愿他有明亮的心以及健康!

16分钟前
  • 曼小夕
  • 力荐

整個20世紀,就是東亞西亞中亞非洲南美及東南亞某些國家,屠殺被冠以”共產主義“的人,或者共產主義者以共產主義之名屠殺非共產主義的大屠殺的歷史,那忝潮七十多年的歷史,至今是無聲的。

18分钟前
  • 無邊無際
  • 推荐

两部电影改变一个国家

23分钟前
  • eighthday
  • 力荐

情感非常多,但到底传达了多少?而技术方面却只有零分。预加立场的纪录片,情感震撼大打折扣。但更加悲哀的是,世界已经那么坏,究竟还有什么能打动人。看到豆瓣这么高分,我便放心了。起码这么多善良的人在,而我要学者如何更加善良。#第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

27分钟前
  • 华盛顿樱桃树
  • 还行

导演说,在组成静态景观背景音的十六条音轨中,他听到一个特别清脆的蟋蟀声,是Ramdi的孤魂。让五十多年来饱受压迫的人们重新获得哀悼死者的权利,让孩子们不再受这种深入头皮的恐惧折磨,这才是对话杀戮者的最终目的。

30分钟前
  • 大 蜹 蜹
  • 力荐

兼具对政治暴力、琐碎之恶,以及那些看似粗陋却至关重要的日常之极佳洞察力。很多自省式细节嵌入。全片能找到如此多当年的迫害者出镜,仅此一点已是超乎想象的本事,还成功捕捉摄影机前受害者家属的诘问与迫害者振振有词的“答非所问”之间巨大又微妙的张力。个人觉得比其前篇The Act of Killing更好。

33分钟前
  • zang兮兮
  • 力荐

真相在这里毫无意义,因为人们总是会忘记,或者选择忘记。毫无疑问,是今年看过最恐怖的电影。

36分钟前
  • 木卫二
  • 推荐

杀戮演绎中受害一方的Ali,为了素未谋面的被害的哥哥,想通过和侩子手的交流达到所谓“和解”;而这也恰恰是最难以想象和最没可能做到的,因为侩子手还在当权,他们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我除了对制作者们的敬意,更有对影像的力量太过薄弱的叹息,其实他想改变的只是几个人,但也没能做到

40分钟前
  • 米粒
  • 力荐

一声叹息。请注意片尾制作人、共同导演等等各种演职人员的一长串的Anonymous。

42分钟前
  • zykmilan
  • 推荐

50到70年代的中国历史又有谁能还原?只剩下沉默的大多数

47分钟前
  • Chery
  • 力荐

自古成王败寇。几人在意真相如何。重新回顾旧时杀戮,粗略比划演绎一场罪恶。血仇就在对街,深受时代荼毒,无人敢去讨要仇债。|7.5

51分钟前
  • 野凡
  • 推荐

约书亚的第二部纪录长片,获2014威尼斯评审团大奖。同样聚焦印尼1965大屠杀,本片没有前作《杀戮演绎》的超现实场景,而是走更平易近人的真实访谈形式,让受害人家属与刽子手直面。然而,受害人由于恐惧选择忘却,屠杀者毫无悔过之心,课堂上历史被一再篡改,让人心寒。验光眼镜作为象征。(8.5/10)

55分钟前
  • 冰红深蓝
  • 推荐

“只有杀光这些共党,我们才能实现民主。”到今天依然理直气壮。关于民族的阴暗面,关于无人忏悔的屠杀,反映出的是当代印尼的蒙昧之像。PS男主的存在感太强,已经快影响到作为纪录片的客观性了...

60分钟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 推荐

河水冲刷掉“革命者”的血迹,淤泥旋即掩埋了他们破碎的尸骨,但每个人似乎都能在罪与罚里为自己找到开脱的理由。破茧成蝶怀揣着自然万物年复一年的希冀,可怜老阿嬷却永远无法让她那惨死在杀戮时代的儿子涅槃复生。我对战争与政治一无所知,我只是希望生而为人能心无芥蒂,走得安详。#BJIFF#

1小时前
  • 浅野忠信
  • 推荐

杀人者依然在当权,还津津乐道地在讲述他们的杀人过程,丝毫不知悔改,让人异常愤怒而又觉得无力,天理何在?!

1小时前
  • Lucas刘
  • 推荐

冠以国家之名的作恶,躲进政府机器消融个人罪行,洋洋自得于泯灭人性的杀戮演绎,因笃信被规训的“信仰”而毫无悔意,鲜活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个体在屠杀中失去“人”的意义,沦为冰冷数据,借“百姓”之手拔除反对声音,如此嘴脸,如此熟悉;直面历史的人是无畏勇敢的,而大部分人宁愿视而不见,“都过去了”是个好借口,但别忘记历史的罪愆永远会重来。

1小时前
  • 欢乐分裂
  • 推荐

作为对《杀戮演绎》中“片面性”的补充,《沉默之像》直接来自受害者的质问不会带来前作请君入瓮“高人一等”的不适感;眼镜、痴呆老人等极具隐喻意味的设置是前作戏中戏的替代,并且更加有力。

1小时前
  • 字母君
  • 推荐

“對不起我父親殺了你哥哥 但他已經老了 就請你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吧” “‘你還記得拉姆利嗎?’ ‘記得誰?’ ‘你死去的兒子’ ‘誰?’‘你的兒子 他被人帶走了’ ‘誰?’ ‘你死去的兒子’ ‘誰是我的兒子?'” "忘了過去吧 大家好好相處" 最後 殺人者的家屬對被殺者的家屬說: “有點憐憫之心吧

1小时前
  • 一個死槍槍
  • 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顶部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